《金瓶梅》里,西门庆勾引潘金莲时潘金莲的十二次低头

前面我们说过,《金瓶梅》中潘金莲勾引武松时,面对潘金莲,武松曾经有过三次低头。而在西门庆勾引潘金莲的过程中,潘金莲也有过十二次低头。

这十二次低头,形神兼备地传达出潘金莲妩媚迷人的万种风情,精准生动地刻画出潘金莲在面对西门庆时逐渐沦陷的过程。

第一次低头:

西门庆睁眼看着那妇人:云鬟叠翠,粉面生春,上穿白布衫儿,桃红裙子,蓝比甲,正在房里做衣服。见西门庆过来,便把头低了。

这一次低头,是女性见陌生男性的本能反应。

第二次低头:

西门庆拿起衣服来看了,一面喝采,口里道:“这位娘子,传得这等好针指,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妇人低头笑道:“官人休笑话。”

这一次低头,是潘金莲含蓄而又热情的回应。

第三次低头:

西门庆道:“就是那日在门首叉竿打了我的?倒不知是谁家宅上娘子?”妇人分外把头低了一低,笑道:“那日奴误冲撞,官人休怪!”

听到西门庆提起被叉竿打的事,潘金莲“分外把头低了一低,笑道”——这是表歉意,所以在原来“低”的基础上,又低了一等。

第四次低头:

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那妇人便低了头缝针线。

听王婆夸奖西门庆,潘金莲如若无意,便应该告辞离去,偏偏不,“低了头缝针线”,这是默默地倾听,这就是对西门庆动了心思。

第五次低头:

王婆便出门去了,丢下西门庆和那妇人在屋里。这西门庆一双眼不转睛,只看着那妇人。那婆娘也把眼来偷睃西门庆,又低着头做生活。

其后,王婆借故出门,留下潘金莲和西门庆单处,这时,面对西门庆“一双眼不转睛,只看着那妇人”,“那婆娘也把眼来偷睃西门庆,又低着头做生活”——这次“偷睃”过后的“低头”,表明潘金莲已由被看向主动相看转变。潘金莲的心理处在微妙变化中,她的心理活动处在复杂的运转中。潘金莲不仅动了心,还动了情,她在武松那里被冷遇的情欲又鼓动起来。

第六次低头:

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烫酒来。西门庆道:“小人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妇人低头应道:“二十五岁。”

此前王婆已回来,三个人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热,因此西门庆选择了大胆进攻,直面相对。听到西门庆问自己的年龄,潘金莲“低头应道”——她的娇羞本能又一次表现出来。即便是在今天,女人的年龄依然是私密内容,公共场景不宜询问,特别是男人,何况还是默认的男生。今天尚且如此,何况古代。因为年龄是敏感话题,所以当西门庆相问,而且西门庆还正在表达对自己的爱慕之意,并且自己也心仪她,在这种氛围环境下,潘金莲的“低头”不仅会更添妩媚,还是一种应和的暗示,属于主动性的回应。

第七次低头:

那婆子谢了起身。睃那粉头时,三钟酒下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不起身。

王婆这一次离开,就是看西门庆和潘金莲“都有意了”,所以故意离开,给两人制造机会,独处偷情。二人也不客气,“只低了头不起身”,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王婆走得好,走得妙,赶紧早,你走了我们两个好“成就好事”。

第八次低头:

这妇人见王婆去了,倒把椅儿扯开一边坐着,却只偷眼睃看。西门庆坐在对面,一径把那双涎瞪瞪的眼睛看着他,便又问道:“却才到忘了问娘子尊姓?”妇人便低着头带笑的回道:“姓武。”

王婆离开后,潘金莲已经是心痒难忍,开始主动勾引起西门庆,做出一系列特别的动作。先是“倒把椅儿扯开一边坐着”,这个“倒”字写得好,看似拉远距离,实是引起西门庆的注意。又“只偷眼睃看”,这个“只”字写得好,看到西门庆馋涎欲滴看自己,并问自己贵姓时,“便低着头带笑的回道”。西门庆当然知道潘金莲的丈夫姓甚名甚,而潘金莲也知道西门庆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谁,一个明知故问,一个明知明知故问还回答,这就是“管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找话”。而另一重意思就是,两个人终于聊到了武大,聊到了潘金莲有妇之夫的身份,这就是“我不装了,我摊牌了”,两个人准备好要行苟且之事了。

第九次低头:

西门庆笑道:“呸,忘了!正是姓武。只是俺清河县姓武的却少,只有县前一个卖饮饼的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妇人听得此言,便把脸通红了,一面低着头微笑道:“便是奴的丈夫。”

听西门庆问潘金莲的丈夫是不是武大郎时,潘金莲“便把脸通红了,一面低着头微笑道”,这低头看似是尴尬难为情,但其实是一种潘金莲对西门庆的暗示和号召,催促西门庆赶紧更进一步。

第十次低头:

却说西门庆口里娘子长娘子短,只顾白嘈。这妇人一面低着头弄裙子儿,又一回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要便斜溜他一眼儿。

听到西门庆情难自抑地“娘子长,娘子短”叫她时,“这妇人一面低着头弄裙子儿,又一回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便要斜溜他一眼儿”。低头,咬衫袖,斜溜,三种动作,犹如三级跳的三次起步,活灵活现写出潘金莲情动于衷、欲火难忍、蓄势待发之态。

第十一次低头:

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却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箸来。却也是姻缘凑着,那只箸儿刚落在金莲裙下。西门庆一面斟酒劝那妇人,妇人笑着不理他。他却又待拿起箸子起来,让他吃菜儿。寻来寻去不见了一只。这金莲一面低着头,把脚尖儿踢着,笑道:“这不是你的箸儿!”

看到西门庆在桌子底下找筷子时,“这金莲一面低着头,把脚尖儿踢着”。这个低头,是在正面看西门庆之后,表明感情已极大拉近,只隔一层纸了。而用脚踢筷的动作,已完全没有了娇羞之意,反而是火热泼辣的勾引。分明就是在告诉西门庆,你还不赶紧的。

第十二次低头:

那婆子便向妇人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交你偷汉子!你家武大郎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对武大说去。”回身便走。那妇人慌的扯住她裙子,红着脸低了头,只得说声:“干娘饶恕!”

前面十一次低头是在二人偷情之前,这一次则是二人云雨过后,也是潘金莲西门庆二人这一次偷情的终点。王婆闯进来,“那妇人慌的扯住他裙子,红着脸低了头”,这最后一次“低头”与第一次低头,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都是羞涩,但第一次是娇羞,这一次却是害羞。但其实事情都已经做了,这三个人都是千年的狐狸,彼此对于彼此都是心知肚明,这里的害羞其实不过是以藏为显,欲盖弥彰罢了。

至此,十二次低头全部写完,潘金莲也被西门庆勾引到手了,整个流程就在这十二次低头中完成了。

回想当初潘金莲面对武松时咄咄逼人的攻势,潘金莲面对西门庆时却恰好相反,采取守势,何以如此?

一来,潘金莲虽然被西门庆外表的潇洒、俊美所吸引,一见钟情,但她毕竟不知西门庆底细,怎敢主动贸然进攻,“低头”是最好的防守,而且随时可以以守为攻。

二来,潘金莲面对西门庆一轮又一轮火辣辣、赤裸裸的追求言行,出于女性娇羞的本能而不能不“低头”。

三来,主动追求武松,是因为潘金莲为“主”,武松为“客”,地位的优势,自然会使潘金莲采取强烈的主动攻势。而在王婆家里,从调情的主客关系上看,西门庆为主,潘金莲为客,而且就其社会地位而言,西门庆优越自信,潘金莲自视卑微,这也是她处于守势的一个原因。

另外,刚刚经历过被心仪男性拒绝的潘金莲有可能从中汲取了贸然进攻的教训,转过头来以守为攻,以退为进,也是其失败后不自信的表现。

总之,潘金莲的十二次低头,表现出来的是女性在爱情领域特有的妩媚,是本能自然的表现,也是潘金莲气质中自然真实的一面。再来细看小说所写的潘金莲的十二次低头,虽然动作单一而重复,但在具体的情境里,却又各有其不同风韵。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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