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石砸脚、众叛亲离、自投罗网:权二代徐知询的出局之路
搬石砸脚
吴国已故摄政权臣追封齐王徐温未必能料到他的在世长子徐知询会因为急于为他奔丧耽误了夺权而坐失了继承摄政大权的机会,导致摄政大权留在了养子徐知诰手中,但总算还是确保吴国的军权和徐家的大本营金陵府(今南京)都由徐知询继承了。
在乱世,枪杆子看起来比笔杆子管用得多,一旦枪杆子要对笔杆子发难,就像狼要吃羊,一不用选日子,二不用讲道理。
如果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当然更好,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机会,二哥啊——虽然以前我从来没把你当亲兄弟看,但现在,你看,我们的父亲死了,你做了他那么多年的儿子,你来不来奔丧?
不来,就证明父亲养了一只白眼狼。且看一个身败名裂的不孝子,还能如何带队和我争权?
来了,我的地盘我做主,二哥你猜我啥时候让你回去呢?
身为政治人物,具备了耍流氓的资本的徐知询显然也做好了耍流氓的准备,可他却又画蛇添足地要立牌坊,装好人,竟然假惺惺地对徐知诰的亲信周宗说:二哥辅政,公务繁忙,你去通知他一声,他不用来奔丧了,我们都理解。
事实证明,说话以前不预判对方可能的反应,后果是很严重的。
周宗说:少爷如此体谅我家少爷,这很好,可是口说无凭,少爷还是写下来吧!
徐知询全无准备,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仓促间只能推脱说自己没空。
周宗不慌不忙,从衣袖里拿出了笔,随便招呼左右就有了纸,直接把纸笔送到了徐知询跟前。
徐知询虽然具备了耍流氓的实力和准备,但在优势地位下面对一介文人时却没有那种“我就不写咋的了”的魄力,他只知道话是自己说的,得圆过来,只能照办。
于是,当徐知诰以杨溥不肯放行为由拒绝参加徐温葬礼、徐温的小儿子们在葬礼上为没看到二哥而不快时,周宗说:不能怪他,是你们的四哥体谅二哥,让他不用来的。
原本周宗空口无凭,徐知询大可以反口。可现在周宗手里有徐知询的亲笔手札,徐知询无话可说。
多好的一个让徐知诰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的百年不遇独一无二的坑竟然就这样被徐知诰堂而皇之地过去了!还是他徐知询亲手给找的台阶!
众叛亲离
乾贞三年(929年),徐知询的岳父武昌军节度使李简去世了。徐知询当然希望继任的节度使也是自己的人,就扣下了李简麾下的二千亲兵,上表推荐李简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哥或小舅子李彦忠继任。徐知诰的姻亲刘崇俊家族都世袭了三代濠州刺史了,我徐知询的妻族世袭个两代不过分吧?
这时候,徐知询管军不管政的弊端就凸显出来了,徐知诰任命的新任节度使是曾带他打仗的将军柴再用。
徐知诰不可能再给徐知询增强自身实力的机会。说他不怕激怒了徐知询被徐知询发兵逼宫,那也是假的,但内枢密使王令谋为他打气:您是辅政大臣,以皇帝名义号令全国,没人敢不听您的,而您那个弟弟太年轻了,连收买人心都不会,他能做什么?
徐知询岂止是不会收买人心,甚至连自己手里的资源、支持自己的人,都留不住。
首先是徐知谏(又作徐知诲)。这位老弟很久前就曾帮助徐知诰免于被徐知训所害,这时候干脆自己去了京城广陵(今扬州),又一次投靠了徐知诰,也就是又一次背弃了自己的亲兄长。
然后是徐玠。徐玠原本因为被徐知诰弹劾过,一直努力劝说徐温千万别让徐知诰接班,当然也就把宝押在了徐知询身上。
可是,徐知询也令他失望了,他转而与徐知诰言和。
徐知询不仅对此一无所知,而且还膨胀了起来。吴越国王钱镠送给他金玉制成的鞍勒、器皿,上面都装饰着龙凤,是皇帝才能用的。徐知询却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竟然真的敢明目张胆地使用。
徐知诰这边有宋齐丘、王令谋,徐知询手下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来制止他的胡闹吗?
自投罗网
其实徐知询手下也不是没有人才,比如典客周廷望,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赐我大量财物,我去广陵收买那些高官,这样少爷您再也不用担心朝中无人支持了。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而且从广陵回到金陵后,也会把徐知诰的动向告诉徐知询。无论政治还是军事斗争,情报战都是万万输不得的。
有一天,周廷望给徐知询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京城有人弹劾您七大不臣之罪,要您亲自回京说清楚。
徐知询身为老权臣的儿子、军权继承人和准政权继承人,又使用帝王用品,只被弹劾七大不臣之罪,还算便宜了他,可不知是没有自知之明还是自信心爆棚,他竟然同意了!
周廷望惊呆了,难道您忘了当初您自己原本是想怎么解决徐知诰的吗?然而,即使他甚至把话都挑明到了“去了就回不来了”的地步,也没能阻止徐知询自投罗网的脚步。
也许周廷望应该考虑把话说得再明一些:您大哥徐知训是怎么死的?
到了广陵,那就是徐知诰的天下了,原属徐知询统领的金陵大军和宁国军(治宣城)都被徐知诰派人接管,徐知询只挂着一个镇海军节度使(治润州,今镇江)、左统军的空名,留在广陵吃闲饭。
曾经幻想着耍流氓兵不血刃解决对方,可到头来被耍流氓被兵不血刃解决的却是他自己。
失去了一切,他只能寻求从嘴上找回场子,徒劳地斥责二哥不孝,缺席葬礼。
徐知诰反问:你要杀我,我能去吗?你身为大臣,却用帝王用品,又怎么解释?
就这样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了好几轮以后,不仅徐知询被徐知诰揭了老底,徐知诰也被徐知询揭了老底。徐知诰意识到了,自己被周廷望出卖了。原来,周廷望到了广陵以后就自称投靠徐知诰,也曾向徐知诰出卖徐知询,其实做的是双面间谍,以为不管谁赢,自己都能混个功臣做。
徐知诰愤然杀掉了周廷望。
连最卖力的手下也不过如此,可见徐温死后留给徐知询的团队是何等的人才匮乏。
权谋复苏
年底,徐知诰请徐知询喝酒,举起金杯敬酒:祝弟弟活一千岁。
直到这一刻,徐温多年的扶持提携才终于在徐知询身上复苏:难道这个世界上明明可以耍流氓为所欲为,却偏要沽名钓誉、为了当众给自己的谎话打圆场连最初的目的都可以放弃的,只有我一个吗?
徐知询拿了一尊酒杯,倒了一半回敬徐知诰:谢谢兄长,既然我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一个人活一千岁岂不是太自私了,我们各活五百岁吧!
这一次,对后续发展没做好预估反而给自己挖了坑的成了徐知诰。
同样是形势所迫为了圆谎,我敢写手札,你敢喝酒吗?
徐知诰当然不敢,可徐知询捧着酒的手也就是不放下,鉴于他说的是共享五百岁这样的吉祥话,他当时脸上应该还带着笑。
承认吧,二哥,就算赢的是你又怎么样,归根结底,你和我有何分别?
看到这样的场景,其他在场的侍者们都不知所措,直到一个叫申渐高的伶人上前,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说了几句诙谐的话代替二位爷圆了场,顺便把两尊酒杯也抢过来自己承包了,然后离席而去。
徐知诰赶紧派人去给申渐高送解药,晚了,申渐高已经头部溃烂而死。
了此残生
这一次自作聪明害死了申渐高,下一次要是再自作聪明,死的又会是谁呢?
总之,徐知诰找到了不再害徐知询的理由,甚至允许徐知询出镇润州,履行他作为镇海军节度使的职责。
润州是徐温作为权臣最初出镇的地方,可到了儿子这一代,已然物是人非了。
徐知询当初在金陵的班底已经被徐知诰遣散,随他赴任的只有李德诚的儿子、徐温的女婿李建勋一人。
李建勋后来官拜宰相,看起来比周廷望管用,但他效力徐知询只是因为他在金陵上班罢了,并非主动择主。后来徐知诰成为了南唐开国皇帝李昪,要罢免李建勋的宰相之职,李建勋的妻子广德长公主去找他求情时,还拿他们的过往交情说事,可见李建勋之前和徐知诰关系不一般,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不见他对徐知询有所匡正了。
结合徐玠的叛变,恐怕不是因为没人匡正而一错再错,而是因为一错再错才没人匡正。
已经死过一次的徐知询也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肯为他挡毒酒的人,当然也就学乖了,经常和下属们聊天、喝酒,对当地的政务敷衍了事。
大和三年(931年),镇南节度使(治洪州,今南昌)徐知谏去世,杨溥命令徐知询代任,并以郡望封徐知询为东海郡王。至于润州,就交给徐知询的弟弟徐知谔打理。
就在赴任途中,徐知询迎面遇到了徐知谏的丧车,他抚着棺材哭道:弟弟啊,连你都选择了徐知诰,我也没啥说的,可是你到了地下,见了我们死去的父王,你想好怎么说了吗(有何面目见先王于地下)?
徐知询的语意,如果再具体一点就是:你真的准备好告诉他,正是因为你,徐家已经远离了吴国的权力中心,再也没有皇帝命了吗?
大和六年(934年),徐知询也在镇南节度使任上去世,谥号康。
而两年后,就出现了上文开头徐知诰对徐知谔身为节度使不理军政的失职行为由怒转喜的一幕。
曾无限接近皇位的徐家子弟,最后却只能以吃喝玩乐作为自己在新政权平安生存的保护色。和吴国的杨氏皇族一样,徐氏家族所有的机会也都断送在了兄长们的手里。
等徐知询也到了地下,他又能对自己的父王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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