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江轮入川:举世瞩目的壮举

川江自古被视为天险,航道狭窄、暗礁林立,向为大型轮船航行之禁区。1938年10月武汉失陷后,抗战进入相持阶段。为保持运力以利长期抗战,招商局决定实施六大江轮撤往重庆的行动。招商局为此联合其他航商,共同组织试航长江上游委员会。经过周密部署,认真勘测,招商局各大江轮从宜昌起航,分段依次溯江而上,并相继全部安全抵达重庆,这是史无前例的创举,其意义不亚于“敦刻尔克大撤退”。招商局的船员以饱满的爱国热忱、豪迈的英雄气概和娴熟的航行技术,闯过无数天险雄关,为中国战时交通史写下了可歌可泣的篇章。

(一)别无选择的决定

自抗战爆发,长江航线各公司轮船逐渐向长江中上游集中。1938年10月武汉沦陷后,长江航线顿失半壁,招商局等各公司江海轮船集中于宜昌,成为日军空袭的主要目标,除继续上驶进入川江,别无其他出路。由于川江航道水流湍急,险滩林立,长江中下游船舶吨位较大,行驶川江困难重重。为了避免下游大型轮驳因无法上行,滞留宜昌,有被日军虏获利用的危险,军事当局命令,对于可以上驶的轮驳限期上驶,确认无法上驶者将一律毁沉。为此,交通部批准招商局江海大轮试航川江,要求慎选领江,设法入川。

川河例定,日暮不行,大雨不行,上滩逆风不行,三伏天正午不行。盖上水船风不顺,非纤缆不能行也。——郑观应《西行日记》

川江素称天险,航道全长647公里,海拔高度落差145米,江水流速超过6海里/小时,最急流速达到13海里/小时。由于川江滩多流急,对船舶技术性能一向要求较高,自清末川江开行轮运以来,最大船只从未超过1200吨。

为了实现江海大轮安全入川,招商局奉命与其他航商共同组成“试航长江上游委员会”,拟订了大轮入川的计划,开始着手准备创纪录的冒险上行。在入川江轮中,“江顺”、“江安”两轮毛重均为4327吨,居招商局江海大轮之首,连同“江华”(3962吨)、“江新”(3372吨)、“江汉“(3962吨)、“江建”(2770吨),被称为“六大江轮”。

江汉轮

进入川江所面对的主要问题,首先是要聘请到合格的“领江”,即引水员。可此时宜昌形势已相当紧张,有经验的川江领江早已被民生等公司雇用,招商局应征乏人。为此,卢作孚致电交通部航政司长、汉口航政局长,表示:“江海各大轮之无法避入川江者已到最后关头,似宜电商俞部长或请示军委会,筹商一救济办法”。几经辗转,招商局从民生公司借到领江6人,从重庆直飞宜昌,不久又设法自雇领江数人。

其次是上行地点。招商局希望六大江轮能够尽量上驶,有关方面却颇有微词,最后决定以抵达庙河为止。

当时颇有反对者,故上行目的地只能以庙河为止。盖恐万一出事阻碍水道,有妨他船航行。有谓船只构造性能恐不能冲过急流漩涡。本局处此环境,几至动摇信心。幸筹备已久,广咨博访,自有其上行把握。——《招商局编年纪事》

考虑到如因招商局大船不能上驶,其他民营公司大船皆不敢再动,这样不仅将造成船只严重损失,同时会因缺乏船只,难以应对战时运输的需要。考虑再三,决定坚持上行。对于上驶地点,决定先到庙河为止,再待机而行。

第三是装载货物问题。为保持船舶稳定性和便于操控,招商局方面建议装载半舱货物,但有关方面却力主大轮上驶时不准装货。而迁川各厂和各地货主则抢运心切,纷纷上门要求托运货物,有的希望趁机搭载客货,越多越好。经过多方商洽,委曲求全,各种矛盾逐一宣告化解。

1938年11月13日清晨,作为试航川江的第一艘江轮,“江顺”轮从宜昌起航,上午10时50分安全抵达庙河,途中航行了4小时,并未出现特别的危险。大型江海轮船进入川江的试航首战告捷,为川江航运史揭开新的一页。

江顺轮

继“江顺”轮之后,“江安”、“江新”、“江华”三艘江轮,分别在三天之内陆续上驶,“江汉”轮也接踵而至。“海祥”、“海瑞”两艘海轮更满载公物,上驶至宜昌平善坝暂泊,以避空袭。由于5艘大型江轮停泊庙河,目标过大,尤其是江水涨落无常,极易走锚,招商局新雇领江皮光福建议江轮继续上驶。经过进一步详细勘察,确定庙河以上可以行驶大型江轮,于是,招商局再次向民生公司商借经验丰富的船长和领江,命令各轮继续上移。

泄滩、新滩、崆岭号称川江三大险滩,均地处川江下游湖北境内,为轮船入川必经之地,自古即为川江航行最为艰险的区段。除船只机器马力特大,可以冲过滩险自由行驶外,其余马力较小的轮船,如没有绞滩均无法上行。尤其以木船通过险滩,危险万分,失事最多,每年遇险木船多至几十乃至上百只,损失货物无数。

招商局六大江轮试航三大险滩,堪称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1938年12月间,各大轮开始试航这一险段。当“江顺”、“江安”两轮上行至最为险要的泄滩时,竟连续绞断3根直径3寸的钢丝缆绳,但仍无法通过,反而被急流冲退,几乎发生碰撞。此时,“江顺“轮依靠自身动力已无法上行,船身被急流冲击反而下滑。幸赖领江、船长、舵工均经验丰富,经过驾引人员谨慎操作,“江顺”轮缓慢倒车,退出滩头,与“江安”轮停泊于泄滩下游。

(二)兴建机械绞滩刻不容缓

“江顺”轮上滩失败,为了保证大批内迁物资顺利入川,招商局建议使用机器绞滩,并得到运输司令部的批准。

川江原有土法绞滩,费时误事,有识之士早思改善,却一直因经费无着,人才设备缺乏,滩民反对等种种阻碍而未果。而在这时,武汉岌岌可危,川江水位渐枯,滩险已成,大量人员和军工物资亟待从宜昌抢运入川,大批江海轮船须向川江撤退,这一切均有待于川江机械绞滩建设成功。

建设机械绞滩站最关紧要的是设备的征集,其中尤以绞机及钢丝缆绳,因主要依赖进口而采购不易,异常缺乏。汉口航政局决定首先在宜昌、汉口两地分别征集。招商局决定江轮入川时,就考虑过大型江轮必须借助机械绞滩站方能通过滩险,故第一时间积极响应。汉口分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筹集到的各种物资机件源源运至宜昌。加上其他轮船公司及兵工署等单位所赠器材,价值达600余万元,基本解决了绞滩工具紧缺的燃眉之急。会议对绞滩工程计划等问题进行了专门研究,决定按事务繁简,将川江险滩分为三等,并决定在兴隆滩、新滩、泄滩等最紧要之处首先设立机器绞滩。

经过多方努力,并由长江航业联合办事处提供缴获日本三菱会社钢质趸船,费时数月,泄滩绞滩站始告完成,成为川江绞滩建设的最大工程,施绞能力达到3000吨。这条改装后的绞机座船一经投入使用,很快显示出良好的机动性,它也是川江航道史上的第一艘绞滩船。

在招商局等单位的大力支持下,战时川江绞滩事业获得长足发展,为拥挤在宜昌的约200艘大小轮船和上千只木船过滩上行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大大提高了川江航运的效率。

(三) 大型江轮成功入川

招商局入川江轮

绞滩站改造完成后,鉴于当年川江水情特殊,为安全起见,招商局“江新”、“江华”、“江汉”三条大轮奉命在泄滩下游暂为停泊,以等待合适的水位,吨位较小各轮则使用绞滩先行上驶。

同年1月11日清晨,借助全新绞滩工具,“江新”轮通过泄滩,当天抵达巴东。“江华”、“江汉”两轮也随后到达。此时正值川江枯水,“江顺”、“江安”两轮上行只能暂时搁置。“江建”(“建国”)轮及“江大”(1682吨)、“快利”(1293吨)三轮仍被军事当局留泊在宜昌。

抗战时期,长江沿岸重要港埠和大型船舶始终是日军飞机的重点轰炸目标,造成的破坏尤为严重。为了避免遭日军飞机轰炸,1939年2月5日,“江新”轮首先破浪上驶,抵达奉节。次日,又有“江汉”轮抵达。2月8日,“江华”轮移泊巫山。招商局认为奉节、巫山水流较佳,可以停泊,故三大江轮在奉节、巫山停靠了一个多月。期间经兵工署接洽,三大江轮分别投入疏运两地兵工器材的工作。

同年4月, “江建”、“江大”、“快利”三轮终被军事当局放行,接续上驶,先到庙河,再抵新滩。“江顺”、“江安”两轮也上行至泄滩,等候汛期江水上涨。6月21日,“江华”、“江新”、“江汉”三轮从奉节驶抵万县,随即派出“江新”轮首先试航重庆。万县至重庆航道以观音滩和蚕背梁两段最为险要。此时,观音滩水势并不十分凶险,但蚕背梁段江中突起一条石埂却令人望而却步。经招商局专业人员详细勘察,认为条件许可时完全可以通行,下令“江新”轮在水位相宜时开航。

6月29日,“江新”轮顺利抵达重庆唐家沱,成为招商局第一艘完成试航川江的大型江轮。8月4日,又有“江汉”、“江华”两轮驶抵重庆。10月12日,“江顺”、“江安”两轮几经辗转,相继平安到达。至此,除“江建”轮暂泊台子湾外,其余5艘大型江轮已全部安全抵达重庆。加上招商局同期入川的另外12艘小轮,撤进川江的船舶总吨位达到25000余吨。

受到招商局六大江轮胜利入川的鼓舞,三北公司有20艘大小轮船相继撤入川江,其总吨位超过1000吨的有8艘,其中又以“长兴”轮总吨位最大,达3412吨,仅次于招商局“江顺”轮。1938年11月25日,“长兴”轮由宜昌起航, 10月30日午后二时,安抵重庆唐家沱。

川江自开通轮运以来,因海难时有发生,对于船舶技术性能要求十分苛刻,马力大,吨位小,吃水浅,成为川江轮船的基本要求。下游大型江轮成功驶入川江,实属战时招商局、三北等公司员工创造的奇迹,成为中国近代航运史和战争史上的创举,为保存中国航业的有生力量发挥了重要作用。随着各大江轮陆续进入川江,除“江顺”等轮因吨位较大,船身过长,未参与营运外,“江新”、“江汉”、“江华”等吨位较轻的江轮,先后参加了川江运输,往返装运军公物资,创下川江轮运史的诸多第一。

招商局六大轮试航川江成功,各航运公司船舶纷纷跟进,战时川江交通运输增加了大批生力军。抗战烽火中,招商局用吨位重达三四千吨,且船型不宜航行川江的大型江轮试航成功并投入营运,中西报章对这一艰巨的航程无不争相报道,盛赞六大江轮船员的满腔热情、豪迈气概和娴熟的驾驶技能,一致认为这是航行技术上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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