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怡红快绿”四个字背后的深意……

作者：南木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红楼梦》里，贾元春是一个容易被读者遗忘的人物，前八十回里仅仅正面出场一次，却被曹公排在了金陵十二钗正册的第三位，仅次于黛钗之后，足见作者对她的偏爱与重视。

元春是贾政与王夫人的长女，贾宝玉的胞姐，出生在大年初一，因而取名元春。元春早年因贤孝才德，被选入宫中担任女史一职。后因自身德才兼备，受到皇帝青睐，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一路走来可谓平步青云，富贵荣华在握。

第十八回元妃省亲是曹公为元春立的正传，作者给我们呈现出了前八十回里排场最大，声势最足的场景。

这一年的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元春承蒙皇恩，被准许回家省亲。经过好一番繁文缛节的流程后，元春终于在戌时初（约为现在的19点）起身。

迎接她的便是那座早已建成的不逊于皇家园林的“省亲别墅”——大观园，此时夜幕降临，园里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及富贵风流。

入园后，元春随众人游赏园内各处美景，每一处景色都被她的亲弟弟宝玉精心题上了四字匾额。众人依次参观了“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元春赞赏之余，不忘劝诫说：“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

行至正殿后，也许是出于一时的雅兴，元春命人传来笔墨纸砚，要亲自给几处喜爱的园景赐名，她将“红香绿玉”改为“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将“有凤来仪”和“蘅芷清芬”分别赐名“潇湘馆”和“蘅芜院”。以上三处，正是后来宝黛钗三人搬入大观园的住所。

这里产生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其它几处园景仅仅是赐名，但元春为何要独独先修改“红香绿玉”四字为“怡红快绿”之后，再赐名“怡红院”呢？

书中冰雪聪明的宝钗发现了这个问题，她认为这是因为元春不喜欢“玉”这个字，所以后来元妃让众姊妹作诗时，宝钗还特意嘱咐宝玉将“绿玉春犹倦”改作“绿蜡春犹倦”。

以至于还有不少学者和读者衍生出认为元春是不喜欢黛玉才有此改名之举的观点，当真是如此吗？笔者对元春改题“怡红快绿”四个字倒是有自己的看法。

如果元春只是不喜欢“玉”字，那么她应该保留“香”字，换掉“玉”字即可，改成诸如“红香绿秀”、“红香绿珠”、或者像宝钗一样改成“绿蜡”，但元春是把“香”和“玉”一起改掉的。

至于说不喜欢黛玉，更是无稽之谈，无从考据。元春改名时，并未和众姊妹有过照面，元春怎会对素未谋面的表妹黛玉有喜厌一说，如果改掉玉字就是不喜黛玉，那宝玉名字里也有玉，是不是也能推断出元春讨厌自己的亲弟弟了？

事实上，元春改写的“怡红快绿”正是她才华的体现。原版的“红香绿玉”，“红”和“绿”作了形容词，修饰和突出的是“香玉”，才思敏捷的元春想必是读出了“香玉”二字与大观园基调的格格不入。

不难发现，其它的匾额题字，比如“蘅芷清芬”、“杏帘在望”、“桐剪秋风”、“梨花春雨”等，皆是描绘清丽淡雅的自然景物，而“红香绿玉”与其它几个表达的意境都不同，虽说诗词里也有“昆山玉碎”、“香兰泣露”这样高雅的“香玉”，但“红香绿玉”中的“香玉”更偏重于富贵人家里的俗物。

早早进宫的元春，见惯了宫里的红袖添香与钟鼓馔玉，再看到香玉的时候，只会联想到那些早已令她麻木的奢靡艳俗的器物，也令她想起无数个寂寞清冷，不得见人的深宫黑夜。此刻归省的她，渴望的是久违的家的温暖，本就短暂的时光里，一切与宫里生活有关的东西，她都不愿再想起。

人们对越缺少的东西越是渴望，而对于如今贵为皇妃的元春来说，普通人家的田间生活便是她所向往的，因而她也毫不掩饰的隔着垂帘向父亲贾政诉说衷肠：“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至，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后来命众姊妹作诗，元春青睐的也是黛玉所作的那首描写乡间恬淡景象的《杏帘在望》，足见她对富贵荣华的不屑及对平淡生活的渴望。

“怡红快绿”不仅摒弃了香玉的世俗，它更是展现了元春作为一个处于青春年华的女子该有的少女情怀。

 

元春将原本形容香玉的“红绿”放在了名词的位置，一下就能引人遐想联翩，世间的“红绿”千千万万，或许是春日里的红花绿柳，或许是妙龄女子身着的红衣绿裙，亦或是饭桌上可口的蔬菜鲜肉，林林总总全都是充满生趣的景象。

而“怡”、“快”二字用法更妙，既可看作形容词，表现出看见这些红红绿绿的事物时欢快的心情，也可看作动词，意思是人处于锦瑟年华中，源于内心自发的愉悦心境，看世间万物都充满了热情，以至于可以通过人心的欢愉去感染那些常人眼中并无生命的“红绿”，起到相互愉悦的作用。

庆幸如元春，尚且保有这份心境，还没有被索然无味的宫中生活所同化。是啊，此刻高高在上的贵妃，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桃李年华，她也有女孩的活泼俏丽，甚至是不羁与叛逆。

正如省亲接近尾声时，元春让龄官再作两出戏，贾蔷安排龄官作《游园》与《惊梦》二出，但龄官因为此二出原非本角戏，执意不做，而选作《相约》《相骂》二出，元妃见后，非但没有责骂，反而甚喜，还命不可为难了龄官。

这里龄官显然是耍了小性子，但也可以看出其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倘若龄官遇上的是《甄嬛传》里的华妃，想必当即就被斥责为矫情。幸而元春一定是欣赏这个小戏子骨子里的叛逆，这是她不得不很早就割舍掉的东西。

十八回后，元春再无正面出场，这个十六岁就被送入宫的女孩，肩负着维系家族荣耀的使命，牺牲了太多太多。我们无从知晓八十回后作者给她安排的是何种结局，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一场繁华落尽的省亲后，她留给我们的一抹“怡红快绿”的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