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唐传奇《阳城》温庭筠

【原文】阳城，贞元中与三弟隐居陕州夏阳山中。相誓不婚，啜菽饮水，莞箪布衾，熙熙怡怡同于一室。后遇岁荒，屏迹不与同里往来，俱于求也。或采桑访之皮，屑以为粥；讲论诗书，未尝暂辍。有苍头曰都儿，与主协心。盖管宁之比也。里人敬以哀，馈食稍丰，则闭户不纳，散于饿禽。后里人窃令于中户致糠核十数杯，乃就地食焉。他日，山东诸侯闻其高义，发使寄五百缣。城固拒却，使者受命不令返。城乃标于屋隅，未尝启缄。无何，有节士郑俶者，迫于营举，投人不应，因途经其门，往谒之。俶戚容瘵貌。城留食旬时，问俶所之，及其瘠瘁之端。俶具以情告。城曰：“感足下之操，城有诸侯近贶物，无所用，辄助足下人子终身之道。”俶固让。城曰：“子苟非妄，又何让焉。”俶对口：“君子既施不次之恩，某愿终志后，为奴仆偿之。”遂去。俶东洛茔事罢，杖归城，以副前约。城曰：“子奚如是！苟无他系，同志为学可也，何必云役己以相依？”俶泣涕曰：“若然者，微躯何幸！”俶于记览苦不长，月余，城令讽《毛诗》，虽不辍寻读，及与之讨论，如水投石也。俶大惭。城曰：“子之学，与吾弟相呢不能舍，有以致是耶。今所止阜北，有高显茅斋，子可自玩习也。”俶甚喜，遽迁之。复经月馀，城访之，与论《国风》，俶虽加功，竟不能往复一辞。城方出，未三二十步，俶缢于梁下。供饩童窥之，惊以告城。城恸哭，若裂支体。乃命都儿将酒奠之，及作文亲致祭，自咎不敏：“我虽不杀俶，俶因我而死。”自脱衣，令仆夫负之，都儿行槚楚十五，仍服缌麻，厚瘞之。由是为缙绅之所推重。后居谏议大夫时，极谏裴延龄下合为国相，其言至恳，唐史书之。及出守江华都，日炊米两斛，鱼羹一大鬵，自天使及草衣村野之夫，肆其食之。并置瓦瓯椫杓，有类中衢樽也。【译文】阳城在贞元年间和三弟隐居在陕州夏阳山中，发誓终生不结婚。吃豆类，喝清水，铺草席，用竹筒吃饭，盖布被子，高高兴兴地住在一间屋里。后来遇到荒年，他俩避匿不与老乡来往，害怕有求与人。把桑树的皮剥下来，切碎了做粥吃；谈论《诗经》和《尚书》，从未停止过。有个仆人叫都儿，与主人同心。人们将他们与三国时的隐士管宁相比。受到乡亲们的尊敬和同情，送给他们的食物稍好一点，就关门闭户不肯接受，被饥饿的鸟吃了。后来乡亲们暗中把十几杯粗劣的食物放在屋中，只好吃了。有一天，夏阳山东边的诸侯知道了他们的高尚品德，派人送来五百匹细绢。阳城坚决不收，使者依令不收就不回去。阳城才将细绢堆到屋子的一角，从来也没打开过。不久，有节操的郑俶，因为办理丧事，举债无门，路过阳城的家门，进来拜见他。郑俶愁容病体，阳城留他住了十多天，问郑俶因何至此，及贫穷憔悴的原因。郑俶如实告之，阳城说：“被你的高尚节操所感动，我有诸侯近来赠送的物品，没什么用处，就帮你尽做儿子的孝道吧。”郑俶推辞不要。阳城说：“你都认为是没用的东西，有什么谦让的呢？”郑俶说：“你给的不寻常的恩惠，我愿服丧后，做奴仆以偿还你的恩情。”走后。他在东京洛阳办完丧事后，拿着丧棒回到阳城家，以履行前面许下的诺言，阳城说：“你这样是奴隶，如无其他的地方可去，咱们志趣相同在一起学习可以，何必称自己为奴仆来投我呢？”郑俶流着泪说：“像你说的这样，我这卑贱的人该是多么的幸运呀！”郑俶记诵阅览很不擅长，一个月后，阳城叫他背诵《诗经》，虽然他不停地研究苦读，一与之讨论，就向把水倒进石头里。郑俶非常惭愧，阳城说：“你学习时，与我弟弟在一起老玩，所以才这样。土山的北面，有一高大明显的茅屋，你可以到那里自己玩味研习。”郑俶很高兴，立刻搬了过去。又过了一月有余，阳城去看他。与他讨论《国风》，郑俶虽然更加用功，但还是不能复述一句。阳城出来刚走出二三十步，郑俶就吊死在房梁上。送饭的书童看见了，惊慌地告诉了阳城，他放声痛哭，犹如撕肝裂肺。命令仆人都儿备酒祭奠郑俶，并写祭文亲自朗读，自责不聪明：“我虽没杀郑俶，他却是因我而死。”亲自脱去衣服，让驾车的人带着他，命都儿用荆条鞭打自己十五下。仍然穿上丧服，厚葬了郑俶。由于被官宦们的推荐尊重，后来阳城当了谏仪大夫，极力直言规劝皇帝，说裴延龄不适合当宰相，其言词诚恳，唐朝的史书上都有记载。等到他出任江华都，每天都做两斛米的饭，鱼汤一大锅，不管是皇帝的使者还是穷人，随便食用，并准备了餐具，真是仁政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