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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不留行

文|汪芳记

《西游记》有一首用中药名连起来的诗。在第三十六回《心猿正处诸缘伏,劈破旁门见月明》中,唐三藏感慨离开长安四五年,一路奔波水宿风餐,披霜冒露,受不尽的苦灭不完的妖怪,心中对取经之路充满畏难时,想到当日离开长安城,大唐皇帝与众臣送出长安城外的情景,低吟道:自从益智登山盟,王不留行送出城。路上相逢三棱子,途中催趱马兜铃。寻坡转涧求荆芥,迈岭登山拜茯苓。防己一身如竹沥,茴香何日拜朝廷?将益智、王不留行、三棱子、马兜铃、荆芥、茯苓、防己、竹沥、茴香九味中药镶嵌其间,为自己求得真经打气。唐僧虽然是圣僧,但首先是人,在艰辛的道路中,偶尔有点其它的想法还真正常。唐僧吟诵了这几句后,被孙悟空一开导,马上又信心百倍打了鸡血似的去一路披荆斩棘除妖降魔,完成自己的使命。吴承恩在成百上千的中药品种中,选取这几味药名,也是经过一番思虑的,如“益智登山盟”就是指佛学真经闪烁的智慧,还有去求得智慧必胜的信念;“王不留行送出城”指长安城那一回君臣相别;颔联两句指取经途中集结来的三个徒弟,加上白龙马;颈联和尾联表示不负使命胜利一定属于他们的决心,几味中药和全诗浑然一体,既表达了师徒们想法,又很好地将中药娱乐一番,增加阅读的情趣。当然,这样的写法不能多,多了就乏味,所以《西游记》通篇,用中药做成诗词入景的除了第三十六回外,第二十八回还有一曲《西江月》,两两对比,第二十八回《西江月》似乎写得更好。

四大名著中,《西游》看得最轻松,不思考就知道故事的结局。孙悟空一根金箍棒云里雾外,出神入化,妖魔鬼怪最终不是被打回原形,让身后的主人带走,就是化成一滩污水,一命呜呼。一言以蔽之,在取经的路上,挡道的妖魔又双叒叕灭了。小的时候看西游连环画就想,孙悟空既然能腾云驾雾,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何必火焰山要借芭蕉扇、通天河要求老鼋?从东土到西天,还不是一两个筋斗就完的事?这疑问想了好多年,直到现在才明白,任何事结局不重要,过程才重要,而且,什么都是一个行走的过程。行走完了,一切就结束。包括悲喜人生。

在药物世界,王不留行在经络血管就是这般习性,只走不守。李时珍说:“此物性走而不住,虽有王命不能留其行。”走是它的特性,连王命都不听,像江湖侠士,在烟雨中奔波不息。我记得汪国真有这样一句鸡血诗: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这话诠释王不留行的药物特性,挺合适。

方书都谓,王不留行,苦、平,入肝胃经,行血通经,催生下乳,消肿敛疮,为妇科、外科常用药。谚云:穿山甲、王不留,妇人食了乳长留。说是王不留行有通乳络的功能。昔年先师李学祥先生治疗产后乳汁不足,用当归、黄芪、奶母、通草、留行子组方煎服,配合猪蹄炖汤食疗,谓之“发奶方”,临床效果明显,特别是对平素气血不足的,屡试屡验。这个方子的方解很简单,黄芪、当归补气益血,生源泉之不足;奶母、通草、留行子疏通乳络,助乳汁顺畅排出,留行子在这儿主要发挥的就是它行气通经、走而不守的力量。配合猪蹄食疗,猪蹄,水蓄也,补气血,养虚羸,其状多孔,善通经隧。先师说猪蹄以七孔猪蹄为最好,且要用公猪的前蹄,因为前蹄是猪全身筋力所在,动物行走,主要依靠前蹄发力。

留行子还是治疗结石病、脉管炎的常用药,但是臣使之药。所谓臣使之药,就是不能当做主药来使用的。所以然,《本草新篇》有一段话这样说:“王不留行,其性甚急,下行而不上行者也。凡病逆而上冲者用之可降,故可侍之以作臣使之用也。但其性过速,宜暂不宜久,不可不知也。”治病如治国,一方之君和一国之主都必须中庸、沉稳,有砥柱功夫。中药方剂组成是有讲究的,一首好的方子,君、臣、佐、使应该主次分明,配合严谨。《内经》上说:“主病之谓君,佐君之谓臣,应臣之谓使。”君药是对疾病起主要治疗的药物;臣药是协助君药发挥治疗作用的药物;佐药分两类,一是协助主药治疗一些次要症状,再一类就是针对主药作用太猛、毒性太强起到制约纠偏的作用,如古时御史大夫,敢于直言皇帝、大臣的不是;使药是和稀泥,调和君、臣、佐的矛盾,再或是引路,使药物走捷径,快速达到某经某络,发挥治疗作用。现代见到的很多中医大夫,临证组方,似乎不太讲究这,如感冒咳嗽,疏风解表用几味,清热解毒用几味,止咳化痰又用几味;胃痛,行气止痛用几味,活血化瘀用几味,消导除积用几味,美其名曰是自拟方、经验方,实际是将各类药堆积到一起,白菜萝卜一锅熬。一张处方,洋洋洒洒十几二十几味药,看起来浩浩荡荡,像大军区作战,实际作用如何,全靠造化。中医衰落,除了因为现代医学发展迅猛让中医相形见拙以外,最主要的因素还是中医药人员本身能力退化,沾沾自喜以现代思维演绎推论中医。一句话,真中医太少。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耳穴治疗被炒得如火如荼。耳穴学的观点,脏腑组织在耳廓均有相应的反应区,穴位分布犹如人体倒悬,刺激耳穴,对相应的脏腑有一定的调治作用。耳穴似乎是中西医“结合”的产物,除了中医的腧穴名不说,连“高血压”“交感”“肾上腺”这样很现代的名词都有。耳穴治疗方法,最常用最简便的是穴位贴压。将医用橡胶布剪成七、八毫米见方,王不留行粘在胶布条上,对准相应穴位贴压下去,没有事就对着穴位按,麻痛麻痛,当年在s市的中医课堂上,教针灸的余或俞老师专门补讲了这功课,一时间搞得全班同学耳朵都是白花花的胶布点,风靡了好一阵。留行子、葶苈子、车前子、茺蔚子、白芥子大小都差不多,按压耳穴独选留行子,就与它行气活血,走而不守的功效有关。我们那时有个感觉,仿佛学好了耳穴,一块橡胶布,一捧留行子,世间百病都不在话下。是不是特傻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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