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语词如花
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年9月26日—1976年5月26日),德国哲学家。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之一。
语词如花
文|海德格尔
译|郜元宝
1.诗人让语言说出自己
但语言何时作为语言说出它自己呢?非常奇怪,我们就是不能为某种涉及我们、牵扯我们、逼迫和怂恿我们的事物找到恰当的语辞。那时,我们把此事存于心中,不说出来,也不予深究,如此,我们便经受到这一种体验:语言本身已经以其本质的存在隐隐约约又倏忽闪现地触动了我们。
但是,如果问题是要把某种从未被说出的东西诉诸语言,那么一切就将取决于语言是给出了抑或收回了恰当的言辞。诗人面临的就是这样的事情。的确,诗人甚至可以走到某一点,在那一点上,他被催逼着以他自己的方式即诗的方式,把他经受的语言之体验形诸语言。
2.我们讲的只是不断地追随语言
我们讲着一种语言,谈论一种语言。我们的讲只是不断地追随语言。我们谈论的东西,语言,总是走在我们的前头。因此,我们总是跟在语言后面跛足随行,而一开始,为了谈论语言,我们本应该先就赶超语言,占有语言。所以,当我们谈论语言时,我们总是纠缠于一种不恰当的讲。这种纠缠使事物不能以其本来面目为我们的思所知。
3.我们讲话只是为了语言自己言说
我们谈论语言,但看上去总是仅仅就语言而谈论;事实上,我们已经让语言从语言那里并且在语言之中用语言对我们讲它自己,即:言说它的本质。
4.语词如花
语言发音、鸣响、振颤、飘荡。如同语言之被说出的语词,都有意义,都是它的特征。
语言是人口开出的花朵。在语言中,大地对着天空之花绽放。
如果我们把荷尔德林对语言的命名,“语词如花”,仅仅看作一个比喻,那就说明,我们还深陷于形而上学的泥坑难以自拔。
“语词如花”……这里并没有什么被“得出”,相反,语词被置回到它的存在的源头的保持之中。
5.寂静的轰鸣
言说作为世界四重性的筑路运动,把万物聚集到面面相对的近处。这种聚集静谧无声,平静的一如时间之为时间,空间之为空间,一如时——空戏剧静悄悄的上演。
这种无声的聚集,无声的召唤,言说正借它启动世界——关系,我们称之为寂静的轰鸣。它就是:本质的语言。
6.谈论语言比撰写有关沉默的文章或许更糟糕
谈论语言比撰写有关沉默的文章或许更糟糕。我们并不想对语言施暴,迫使它落入事先规定好了的观念的掌握中。我们不希望把语言的本质归结为一个概念,好让它充当一个普遍有效的语言观,而把所有更进一步的洞察搁置一旁。
因此,反思语言,要求我们的是进入语言的说中,以便和语言共聚一堂,即,居于语言的说,而不是囿于我们自己的说话。只有如此,我们才能达于此一领域,在此领域中,一个事件或能发生或将不能发生,那就是,语言将从那里召唤我们,并且把它的本质交给我们。我们把说留给语言。我们不想用其他本身不是语言的东西来为语言奠基,也不想用语言来解释其他事物。
7.纯粹地被说出的东西就是诗
语言说话。语言的说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在何处能与此一说遭遇?是的,最可能的地方,似乎应是在那被说的东西中,因为在此之中,说才得以完成。但说并不止于说出者。说在说出的东西中受到保护。在说出的东西中,说聚集它持存的方式以及借它持存的东西——它的持存,它的出场。但事情往往而且过于频繁的是:我们仅仅与那作为老早就过去了的一种说的残余说出者相遇。
所以,如果我们一定要在说出的东西中寻求语言之说,我们就要好好寻觅某种纯粹被说出的东西,而非摭拾一点随口道出的材料……纯粹地被说出的东西就是诗。
8.寂静并非单纯的无声
不过,这样的寂静仅以如此方式发生,即:当世界的四重性完成对物的负载时,寂静就这样恩准物,使世界有驻留的圆满性,差——异以双重形式寂静。一方面,差——异通过让事物扎根于世界的恩宠而寂静;另一方面,差——异通过让世界在物中臻于圆满而寂静。在差——异的双重寂静中发生的是:寂静。
何谓寂静?寂静并非单纯的无声。无声仅仅是缺乏咏吟和发声活动……
9.日常语言是遭遗忘因此也是被用罄了的诗
凡人之说是一种命名的召唤,是一种邀请,它出于差异之单纯的一体性,邀请世界和万物前来。在凡人之说中纯粹被呼唤的东西,就是诗中说出的东西。诗从来就不是日常语言一种较高的样式。恰恰相反:日常语言是遭遗忘因此也是被用罄了的诗。从这用罄和遗忘的诗中,很难再有呼唤发出来了。
10.诗的反面不是散文
那纯粹被说出的东西的反面,即诗的反面,不是散文。纯粹的散文从来就不是“无诗意的”。它和诗篇一样充满诗意,因而也和诗一样罕见。
11.语言是在本身既澄明着又隐蔽着的到来
语言在本质上并非有机体的吐嘱,也非生物的告白。不能根据语言的符号特征,甚至或许不能根据语言的含义特征,来正确地思语言的本质。语言是在本身既澄明着又隐蔽着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