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哲学的方法
本文为「分析哲学是什么:问题、方法与意义」线上讲坛系列文字稿。该讲坛由山东大学心智与认知研究所、中国人民大学与认知科学平台主办,服务器艺术协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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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析哲学的用处
二、分析哲学的问题
三、分析哲学的方法
四、问答部分及如何学习分析哲学与推荐书目
嘉宾信息
叶闯
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教授、博士生导师。
研究领域:语言哲学、知识论、形而上学
叶峰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哲学博士。先后任教于北京大学哲学系、首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哲学系。
研究领域为:数学哲学、心灵哲学、逻辑学、语言哲学。
个人网页:
http://cnu-cn.academia.edu/FengYe)
刘晓力
北京大学哲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哲学与认知科学交叉平台首席专家。
研究领域:心灵与认知科学哲学、哥德尔思想
任会明
美国佛罗里达大学哲学博士,现任山东大学心智与认知研究所教授兼主任。
研究领域:知识论,心灵哲学,语言哲,近代哲学
梅剑华
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山西大学哲学社会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研究领域:心智哲学、人工智能哲学、实验哲学、语言哲学与形而上学
第三节:分析哲学的方法
(接上节)
梅剑华:
刚才各位都讨论了当代分析哲学的问题,任老师也说都是重大的问题,很多当代的回答是最可靠的回答。叶峰老师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何为数学真理》回答康德的问题,数学如何可能?真理性、必然性从哪里来?叶老师的文章认为从康德到逻辑实证主义解决了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这个问题,可以说分析哲学是接着康德讲。冯友兰先生有个提法,叫照着讲和接着讲,照着讲是冯先生的哲学史论述;接着讲是冯先生的新理学建构。分析哲学实际上是在接着讲,是对传统的问题有新的解。
叶闯老师讲“真”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1960年代的转向背后有一个大的背景是计算机、脑科学的发展,科学对当代的分析哲学有很大的影响。如何看待科学和哲学的关系?这对分析哲学、欧陆哲学和中国哲学都很重要,只要是哲学就面临跟科学之间的交融和分界问题,这是核心问题。
我曾讲过分析哲学有“三国演义”:一派是“概帮”讲概念分析、逻辑分析,例如张志林老师、叶闯老师、任会明老师、钟磊老师等大致属于这个风格;第二派是“自然门”,注重自然科学的方法和证据例如刘晓力老师、叶峰老师、程炼老师、朱菁老师;还有一派注重日常语言分析,维特根斯坦和奥斯汀的基本立场和方法,例如陈嘉映老师、刘畅老师等。这算分析哲学的三个倾向。但也并非完全如此独立,而是彼此互有交叉。
我想在这角度请各位老师谈一谈对分析哲学方法的理解,怎么看待科学和哲学的关系?如果完全是科学,哲学还要干嘛?如果没有科学,哲学说话靠不靠谱?这样一个问题。大家可以开放讨论。
刘晓力:
关于分析哲学和科学之间的关系。我想在哲学的这些门类和研究方向里面,可能分析哲学最愿意接受或者承认当下最好的科学假说,而不是完全武断地彻底批判科学、批判技术。当然会持有批判性思维观点看待科学技术与社会的关系。
从接近的程度来讲,可能做分析哲学的人相对来讲跟科学家的距离或者是跟科学的距离更近一些,比如和认知科学比较近。我最早是从研究哥德尔思想走到今天与人工智能、认知科学相关联的路上的。
90年代初,从图灵可计算概念和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讨论心灵-大脑-计算机的关系时,还不知道有认知科学这个巨大的前沿交叉科学。1950年代“大脑就像计算机”的隐喻延续到今天,人工智能和认知科学中非常强硬的一派就认为心灵就是大脑,大脑就是正在计算的信息处理系统。当我逐步深入到认知科学中的神经科学、认知心理学和人工智能内部问题的讨论后,我对认知科学中的计算主义立场是持质疑态度的。
另外一个问题是,哲学如果都跟科学一样的话,哲学家还有用武之地吗?比如认知科学这个大的学科群里包括哲学、心理学、语言学、神经科学、人工智能(计算机科学)、人类学和教育学,这么多学科都在研究心灵的本质和认知的本质。1990年代之后,随着脑科学技术的发展,如何说明意识、自由意志、自我和他心,这些看似神秘的哲学的主题都成了认知科学的科学问题。科学家在其中做了很多工作,那么哲学家在做什么?
这个学科从人工智能开始计算有60多年的历史,从建立国际认知科学学会1979年算起才有40多年。正是由于认知科学还处在一个前科学时代,还没有成熟到像经典物理学那样。在前科学时代真正的科学范式还没有完全形成,认知科学界内部仍然流派林立纷争不断。
做哲学的人会讨论认知科学不同门类里面的一些工作假说是不是能够接受的?心灵就是计算机,心灵就是大脑神经元这样的假说是不是合理?脑科学、神经科学和认知心理学中的实验的设计以来的是什么依据?除了科学的依据,还在哲学上构造思想实验,去质疑认知科学关于意识和意识经验的一些工作假说,例如关于自由意志以及关于意识和自我的研究。
目前竞争最激烈的对于意识的科学研究有两种理论,一个是全局工作空间理论,一个是整合信息理论。
全局工作空间理论假设,大脑资源是有限的,大脑依靠不同模块执行功能任务时,不同的脑区被激活,各个大脑模块之间会产生全局性的激烈竞争与合作,最终产生出强有力的一个意识状态。
这个很像全国各个地方电视台在黄金时间都想同时发声一样,但晚7点钟,只有中央台的声音是最强音,各个地方台都要播新闻联播,当然上海除外。竞争合作出来的最强的意识状态就相当于中央台的最强音。当然,大脑是自组织竞争的,中央台是统一指挥的结果。
另外一个与此竞争的理论是意识的整合信息理论。整合信息理论是一个数学模型,讨论何为一个物理系统是有意识的,例如具有生命的我们的大脑神经系统何时是有意识的。这种理论甚至不假定物理系统一定是生命系统。一个物理系统具有意识,首先要有一些必要的构成组件,这些构件之间具有影响系统本身目前和未来状态的内在因果作用机制。
意识是系统构件之间因果交互作用而产生的整合信息。由于不同物理系统的组件间产生的内在因果作用有大有小,系统的意识就有不同等级,可以引入一个标志意识强度的值,用Φ表示,Φ值越大表明意识等级越高。
巴尔斯的全局工作空间理论是基于意识的第三人称方法论,以大脑的模块论为核心的一种意识假说;托诺尼的整合信息理论是基于意识经验的第一人称方法论、借助数学公理化模型建构的一种假说。
对这两种竞争理论科学家站队不一样,哲学家站队也不一样。这里面哲学家可以质疑全局工作空间的假说如何不符合我们的心灵大脑的基本性质,或者是心灵大脑跟世界的关系;整合信息理论的数学模型又预设了什么形而上学假定,怎么不适合解释意识在自然界中的位置,例如如何导致泛心论等。
在科学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还没有在统一的范式下做常规的解题工作的情况下,哲学是有所作为的。在分析哲学领域工作的人就会提炼科学家的基础假设,说出几个命题,这几个命题之间有一些什么样的关联,以这样的命题集合作为前提,是不是能够得到理论预期的结论。这个理论本身对于解释意识的本质是不是具足的、充分的。依据这样的假说去工作会不会获得成功等。哲学家做的更多的是这些。
梅剑华:
你觉得科学和哲学的交融发生在科学尚未成熟时期,初期有所交融。但是科学发展比较完善的阶段,交融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刘晓力:
当然有不同程度的交融,交融不一定意味着哲学全部退场,还可以去讨论一般科学哲学和特殊科学哲学,如数学哲学、物理学哲学、生命科学哲学,我们可以讨论数学对象、数学的结构和数学模型是什么。也可以从本体论、知识论语义学、道德伦理和方法论更一般的层面讨论认知科学哲学和认知科学中的哲学问题。
叶闯:
什么叫科学,是什么意思。
刘晓力:
更高一级的元层次上去讨论。
叶闯:
讨论什么意义上科学才有进步。
任会明:
科学和分析哲学的关系,叶峰老师讲过这种事情。我记得,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我知道一些叶峰的意思,叶峰说中国搞哲学的人好多不懂科学。其实这也提醒我,你提科学和哲学关系的时候提醒我另外一个问题,一开始讲分析哲学发展的时候分析哲学有个特点是语言转向。还有一个非常大的特点是在这一点上:科学哲学。如果没有分析哲学,就没有所谓的科学哲学。
科学哲学基本是分析哲学的一个部分,逻辑实证主义发展,60年代虽然被打得很惨,被抛弃了,但是一个主要的分支科学哲学留下来了,而且影响非常非常大。这个影响之大之一至少是,首先科学哲学作为一定学科式的东西独立存在了。一方面导致搞分析哲学的人非常尊重科学。
为什么叶峰老师就在说国内好多搞哲学的不懂科学呢?在于大家对科学的态度不一样,当我们试图去说一个东西的时候我们有的时候会采纳一些科学的证据来表明什么,但是国内学界搞哲学的说哎呀你那个是科学,科学真的可信吗?我没有觉得可信。这种态度,对科学报有一种不信任或者是不尊重的态度,也可能把搞分析哲学的和其他搞别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人区分开来,可能也是分析哲学的另外一个特点,这我可能帮叶峰老师得罪人了,好像你的确说过这句话,说中国很多做哲学的不懂科学,也不尊重科学。
叶峰:
是,刚才说哲学至少有两个功用:一个是追求知识、理解世界;一个是影响人的价值观,影响人的价值取向。就求真、求知识这一点来说,意思是说哲学和科学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区别在哪里呢?我同意刘晓力老师说的,有一些学科没有成熟,这个时候有很多哲学思考,这是一个方面。
还有一个例子是有一些问题,科学家可能没有感兴趣,为什么没有感兴趣呢?有种种原因,比如说刚才举的数学哲学问题,当然本身不是一个数学问题,不是要你证明数学定理,而是问怎么可能,好像是有限世界中的有限生物怎么可能认识到那个东西呢?
一方面这么说来这不是一个认知科学问题吗?某种原因上,显然现在认知科学家也没去考虑这个问题,他们会考虑做推理的时候人心理上是怎么活动的,会去做认知科学实验、认知心理学实验,但是这个问题他们没有去问。这就是典型的哲学问题。类似的这种例子挺多的。
有一些跟科学关系是非常密切的,比如说物理哲学、量子力学的解释,要说是哲学问题也好,说就是一个物理学问题也行,只是因为我们去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不是简单地提出一个数学理论,提出一个方程或者做实验,某种意义上写出来的论文不像普通的物理学论文,不好拿到那边去发表。所以给他们算成哲学。
任会明:
如果他们愿意发表我们也可以。
叶峰:
是本质上是一个物理学问题。
另一方面很多物理学是讨论实质上无法用实验去验证的东西,比如多重宇宙理论,不可能真的做实验去检验。对这样的理论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接受它呢?你相信它的理由是什么呢?怎么去概括这个理由呢?为什么说有理由接受这个,没有理由接受另外一个呢?
这是属于物理学家本能的直觉,或者他们是靠直觉的指导去做这事。做科学哲学的人想把这个直觉用某种方式表达出来。物理学家自己可能也不会感兴趣。就好像说会跳舞的人很会跳舞,你让他去研究舞蹈动作背后的生理机制,他不去做这个事。所以物理学家本身不做这个事,科学哲学家就会做这个事。
这种意义上好像又是一个哲学问题,但本质上归根到底还是像认知科学,还是研究人到底在世界上怎么认识世界?怎么描述人认识世界的过程?怎么样对世界的信念是得到辩护的?有一些问题科学家、各个学科的科学家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不去做,这些问题多半有的是比较理论化、抽象化,经常是跟人自己怎么跟世界互动有关系。这些就是典型的哲学问题。
我的理解是,本质上要研究这些问题,还是要跟科学家尤其是跟认知科学家一样,完全是用一种科学的方法去做。
我想到几点。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分析哲学主要从事概念分析。我本人不太喜欢这种说法。为什么?因为你说概念分析到底分析什么概念呢?不可能分析物理学概念、生物学概念。比如物理学概念能量、熵,做哲学的人不会分析这些。甚至分析时空概念,物理学有时空理念,但也不是做哲学的人能去分析的。
生物学概念也不是做哲学的人能去分析的。如果说哲学中的概念分析就是分析哲学概念,那实际上并没有说出哲学跟其他学科真正的区别是什么。物理学概念肯定是物理学家分析,生物学概念肯定是生物学家去分析的。说哲学家分析哲学概念,好像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这是一个。
另外是,物理学家分析物理概念,比如时空概念,是提出一个理论,不是说有一个现成的时空概念,然后我们去分析现成的概念。牛顿有牛顿的概念,爱因斯坦有爱因斯坦的新的时空概念。他们是构造概念,用一大堆的理论构造这个概念,相信由这些概念和理论构成的体系可以更好地描述世界。
哲学家如果说仅仅是分析某个现成的概念,好像也让人觉得不太可信。现成概念哪里来的?是人天然就有的吗?对于哲学概念我们也是一样的,也是构造一个理论,想把这个概念以某种方式表达得更精确,然后说这些概念构成的理论体系可以更好地描述这个世界。
这个意义上我又会说哲学家要做的跟科学家要做的没有实质的区别,你也是构造理论去描述世界。有的人说好像不对,哲学家不会做实验,没有去观察。不是的。
我的看法是,所有构造概念的过程也是基于对世界的观察,只不过这种“观察”很多是常识性的观察,人正常生长出来已经把这个世界观察了。包括人怎么使用语言、人怎么认识世界,我们已经有大量的常识性的对世界的观察。你构造的理论是要去概括常识性的对世界的理解。不可能没有观察。那是什么意思?就是脑子里一块白板,开始分析哲学概念?
任会明:
我倒是有一些不同的意见,虽然说大致方向比较赞同。
第一关于概念分析,有一种意义上你会说时空概念,牛顿的时空理论或者是重力、引力理论那套东西,是对他自己理解的时空做了一个分析,他给出的概念分析就是他那套自己的理论;爱因斯坦相对论也是一种时空,对他理解的时空概念的分析,这个东西是有他的验证,他们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去验证。这是科学。认为是可以(被验证的)。
你说哲学家,如果要认为分析本身就是可以给出一个刻画它的理论的话,某种意义上哲学家就可以被看作在做概念分析。只不过我们会选择某些非常有哲学感的那些概念做分析。比如会研究什么叫做“mind”,当你说这个人有“心智”是说什么呢?哲学家会选择一些在他们看来对刻画世界更核心、更基本的某些概念做分析,这个分析如果算是给出一套理论,那么他们也在做概念分析。
验证他的分析好不好,或者是他的理论好不好,不应该是日常所谓的观察。这个地方区别在于我们去验证一个理论好不好,去验证一个科学理论哪个比哪个更好,的确可以做experiment,但是这个科学哲学也有争论,我们可能对观察到的现象做同样好的解释,两个东西却不相融,只有一个是正确的,但是哲学理论去验证它的一定不是我们对于日常生活的观察。
我会觉得如果我相信一个哲学理论比另外一个哲学理论更好,不是因为我觉得他更符合我日常生活的观察。我不觉得应该是这样。而是说有一个有趣的地方是哲学有趣的地方,分析哲学就是哲学而已。哲学有趣的地方在于你可以通过你自己对合理性、不合理或者是哪个更合理、哪个相对不合理这种判断去选择接纳一个理论,而不接纳另一个理论。
哲学有趣的点在这里,你说这个玩意儿是合理的,谁来判定你对这个合理的接受是不是合理的呢?退后判断,这个合理的概念会一环一环往后退,会觉得哲学家没办法了,谁也没有办法去讲。某种意义上是有无穷倒退的危险。但是如果判断第一个合不合理的理性,如果真的能够判断第一个合理的理性在那儿,那么这个理性可以往后退一步判断对合理性的判断本身的合理性又是什么样子。严格说来无穷倒退的危险可能只是一个表象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危险。
在科学中间,科学哲学家也做这个事。但科学家会说我的理论当然好,有科学实验证明,于是科学哲学家会研究什么叫做你的某一个科学实验验证了你的理论,这个验证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关系。
你就会发现验证关系可能也不是你们说的那么简单,可能也是有一个最后、最终要诉诸与这个本身是不是比那个更合理,然后这个更合理本身又回到哲学上,对于哲学来说一个核心的概念就在于说这个合理不合理也许是最终的一个概念,没法被分析,也许它是最后的试金石。能够试出它合不合理的,只有合理性本身能够试出来,于是就叫做自己跟自己玩儿。这是哲学的魅力,如果严格去究也是哲学的困难,同时也是哲学的魅力。
梅剑华:
“合理”是诉诸哲学、科学还是经验?
任会明:
诉诸我自己,某种意义上我是一个理性的人,什么叫做你是理性的,我对很多事情判断是合理的,你这不是循环判断吗?某种意义上我们只能做这样的事。
梅剑华:
叶老师从你的角度怎么看待科学和哲学的关系?
叶闯:
过去好像别人都会讨论这个问题,你看哲学、科学两百多年或者是三百年有很大的进步,进步是可度量的,能看出这个时代比那个时代要强,大家都承认,没有人不承认,是有明显的进步,有一个大概齐的判断标准,可以说这个时代有什么进步,后面怎么怎么样。当然也有科学家提出标准,能够解决更多问题,具有简单性,更多的实验之类的,科学方法的标准。
好像是大家认为是有科学进步的,基本上所有人都承认。别人会认为说哲学在什么意义上进步呢?好像两千年前讨论的都差不多,词都差不多,大家就在争,一个小事情恨不得二百种理论,什么意义上说你们进步了?这是很多人纠结于哲学甚至不喜欢哲学的理由,这是一个很大的促使他采取这种态度的理由。
我不能全面说现代哲学怎么样,至少是分析哲学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谈它是有一些进步的,下午我们一个同事在讨论会上说了类似的东西,他的观点我赞同,很赞同他的观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就是说至少语言分析哲学很多领域是有进步的;但是很多进步表现为一个否定的方式。
比如我会说原来你说所有的科学命题都有一种理论还原为纯粹直接观察命题的可能性,像刚才任老师提到的,这是当年基本的信条。那时认为科学在这个意义是经验的,保证是最终把科学的东西甚至很理论的东西还原成跟直接经验挂钩。分析哲学的进步之一是说,它给出好的理由来说明,这个还原是原则上不能实现的。
观察命题之类的。但是实际上30年代甚至更早一点,有很多赞成这个的人。分析哲学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很多传统哲学家或者是其他哲学家会宣称说,我能做这个事情,但他们通常不会直接做这个事情,他说我能做,可以论证说有道理,道理是怎样怎样。
但是,分析哲学家在说我能做这个事情的时候,经常他会实际去做,比如说数学还原成逻辑,很多人会证明能不能还原成逻辑。比如说科学理论只需要什么样的语言,或者,我们做语言哲学说多复杂的语言能表达科学,是不是一阶逻辑就够了?或者是有理数和实数的系统,哪一种系统对表达现有的或者是可见的科学就够了?很多分析哲学家会去做,我做给你看。这个能不能做?我认为能做,不光是说能做,提出几条理由让别人做,分析哲学家会直接进场去做。
刚才说还原论,当时很多人实际进场去做还原论,就是构造一本一本书,告诉你说先还原成什么,再还原成什么,最后发现这个事做不了,做不了是通过做来说它做不了的,过去的哲学不是这样的。
如果能通过实际的做最后证明做不了,当然是有很切实的证据告诉我说至少是会有一个否定的结论,你这条路是走不通的,这是分析哲学很大的特点,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进步。否定的结论也是进步,我告诉你这条路走不通是有很大进步的,获得一种知识不要再在这条路上玩儿了,没有希望,你会干别的。这是一个进步。虽然是否定结论,分析哲学经常是否定性结论。很多人说分析哲学就天天找别人茬,这个不对,那个不对,最后你们啥对了呢?
这个不对、那个不对是很大的进步,我是提出切实的证据告诉你这个不对,不是宣称它不对,而是通过我很努力的工作想一些很细腻的问题一点点堆积起来,构造一个更大的结构告诉你说这个东西做不通,至少这个方向不能玩儿了,在别的方向玩儿,这是很大的进步。
刘晓力:
为实验室的科学家或者是前沿工作的科学家提供一些哲学上的假说,这些假说会引导他们的工作方式和研究的方法论,比如1950年代的心脑同一论,福多的思维语言假设和大脑的功能模块假说,皮利辛和福多的心智的计算表征理论等,对于整个认知科学是起奠基性作用的,现在的神经科学和认知心理学大部分工作基础还是在福多的影响下。而具身性哲学观念与正统的认知科学计算主义研究纲领间的争论,也极大地推进了认知科学的实证研究。
叶闯:
包括这位叶老师,他说这个可行。
梅剑华:
今天讲了一个很重要的话题就是“批评与自我批评”,这是现代分析哲学很重要的特征,分析哲学家非常喜欢批评,批评前人的工作,批评同行的工作,这经常会被人过度解读成为一种人身攻击。有必要回到哲学传统的分梳:分析哲学传统对应的既不是地区性的欧陆传统,也不是学派性的现象学传统,因为欧陆传统可以和英美传统、东亚传统对应;现象学可以和心灵哲学对应。分析传统对应的是解释传统。按照James Conant在《西方哲学诺顿文选:康德之后》的理解,他把康德之后的哲学区分为分析传统和解释传统,前者更注重论证,后者更注重文本解读。因此,解释传统的证据性标准可能没有分析强。做分析哲学,同意谁、不同意谁,论证的前提、方法、结论都很明确。
我想请各位可以讨论一下如何理解分析哲学这种批评式的方法论特点。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Western Philosophy,James Conant ;Jay R. Elliott
任会明:
最近这些年我其实并不是很赞成这种方式,但是这变成了八股。大家也都知道这是八股。但是有人会认为这个八股的来源是罗素的文章“On denoting”。这篇文章绝对是经典文章,而且写作、写法非常非常棒,虽然有一段是天书级的,大家认为他搞错了mention和use的区别,搞出了天书,即使是那个天书仍旧有很多人现在在研究,作为分析哲学史发展史的研究,不管怎么样那篇文章整个构架清楚明了,一开始告诉你问题在哪儿,关于这个问题要表达什么看法,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问题为什么重要,为什么研究它,哲学上的重要性,关于这个问题是什么,为什么重要,都是这样,紧接着说关于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遇到一些困难,我觉得这些困难是他们接受不了的,提出新的解决方案给你看,这是罗素的文章。还有任何一个理论都要解决几个puzzles,这几个puzzles解决掉需要满足什么样的条件。
整套的八股在那篇文章非常非常明白,问题是什么,问题为什么非常重要,这个问题已经有了几个解决方案,满足几个条件,其他的方案做得不够,现在提出一个方案都可以解决,提出方案之后告诉你说我是怎么解决的,这一套,罗素的那个,这个文章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看了,影响很大。
于是变成了分析哲学的八股。这种八股有一个比较麻烦的地方是八股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大家对别人的批评更多,提出自己的理论部分更少,越来越少,罗素那篇文章在展开自己的理论上篇幅占得很大,谈论迈农和弗雷格很少,轻轻点到人家的不足之处,更多的是自己的理论,现在把批评部分变得越来越重,自己提出理论的那个部分变得越来越轻,这是不太好的一个事情,而且是我觉得有可能会导致某些年轻的学生或者是学者读现在的,就是当下的文献,会觉得读了半天最后有点儿意思的就是那么两段,我希望这个可以改掉。
我希望这只是读当下的文献的时候是这样,如果读当年分析哲学发展蓬勃向上的70年代、80年代的文献,去看看1970年-1980年甚至到2000年以前,那30年的文章,分析哲学的文章篇篇都足以让你有足够大的收获。
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只是说现在因为学术的发展导致了大家不得不拼命地去发论文,以至于一堆的论文更多的部分全是批别人、提问题,怎么着怎么着,提出自己的看法就那么两段,这不是正常现象。我想说的这也不是分析哲学的正常现象,分析哲学最好的时代每篇文章都可以让你读完之后神清气爽,噢,原来是这样啊!我终于明白了!是这种感觉,真的是有的。反正做一下这个澄清。
梅剑华:
分析哲学家提出主张,考虑反驳,并作出回应,这跟其他传统不太一样。
叶闯:
有一个很外在的特点,开玩笑的。分析哲学写完文章通常加上一段叫做我假定别人会怎么反驳我,这一段完了还有一段说,我没有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这是我没有解决的,明确地说我没有解决,不是说啥都解决了,当然这不是说怎么好或怎么坏,只是说这是一个事实。也是八股之一。
八股通常会说对我这个东西可能反驳是这样,我自己想别人会怎么反驳,告诉你写完这篇文章没有解决什么,和过去很不一样。传统时代的口气上基本是,这个文章宣布了伟大的真理,没有什么没解决的。分析哲学可能是比较谦虚一点,没有好坏,只是事实,八股之一就是这个。
梅剑华:
补充一个和罗素有相同风格的文章,1950年图灵发表在 mind 上的一篇经典文章《计算机与机器智能》。我记得程炼老师曾认为这是分析哲学的标准文章,图灵考虑了9个可能的反驳,他接着反驳了这9个计算机不能思考的反驳,文章就结束了。现在很多人的批评很可能都落在他所考虑的反驳之中去想一想,也许你不满意他的回答,但是他的确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刘晓力:
包括罗素那两本小薄册子,《哲学问题》和《我们关于外间世界的知识》,他讲素朴实在论、讲演绎和归纳推理,讲的特别透彻,当年看了确实有茅塞顿开之感。
The Problems of Philosophy,Russell
Our Knowledge of the External World,Russell
梅剑华:
你说的这个,哲学里面演绎法、归纳法,还有很多爱举例子,传统哲学柏拉图、诺齐克有很多例子。分析哲学的例子很多以思想实验的形式表达出来,很多思想实验相当直观,读完一下子就被作者说服了。例如盖蒂尔关于知识的案例,普特南的缸中之脑,克里普克的哥德尔案例等等,请各位老师聊一聊思想实验,怎么看它在哲学论证中的作用?
任会明:
叶峰老师有看法。
叶峰:
不光是哲学,其他学科也都会有思想实验,爱因斯坦跟量子力学开创者的一些争论,很多都是思想实验。所以这是很正常的一种理论上探究的方式。
哲学可能是思想实验用的比较多的地方。哲学有时候像刚才任会明说的,有时候关心的是有哲学意味的一些东西,比如概念、意义、表征、真理这些东西、指称这些东西。所谓思想实验是我们直觉上,我的理解,我们直觉上对于这些东西有一个理解。但是这理解很模糊。不是很清晰,我们希望我们用语言能把这个模糊的理解表达出来。有时候表达出来一个,好像抓住了直觉,好像又没有抓住,怎么办呢?这个时候想象一个场景,对想象的场景依据直觉去判断,在直觉中,这个词是不是可以指称这个。
通过这样一个想象的场景对你提出的语言描述进行来检验,来对比一下。这个想象场景对比一下,如果不符合就知道对我直觉的描述还没有符合这个直觉。这是所谓思想实验用的。这是一个很正常的一个用法。符合我刚才说的,哲学里头概念分析的一个做法。
他也是有观察,也是有依据常识的观察。只是说不必真的去做一个实验出来再观察,因为对这个东西大量观察的结果已经存在在你的记忆中间,在记忆中间把那些东西拿来组合一下好像就是做一个实验了,就是一个思想实验的场景,再把直觉用上去,看看是不是符合你的语言表达的那个描述。
比如给出一个知识定义,想象一个场景,根据我的直觉这个是知识,但根据我写出来的描述不满足那个条件。你就说我写出来的这个描述并没有真抓到我的直觉。这是一个很普遍的,跟科学实验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虽然是思想实验没有发生,但实际上是可能发生的,真要去做可以做,找几个人去做。但有什么必要做呢?没有必要做,你也知道做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的。但是本质上这跟科学实验并没有区别。
刘晓力:
科学实验也是在理想的反事实条件下进行的。实验室条件是验证科学家思想实验的场所。排除掉很多不太相关的要素,把最具相关性的变量封闭起来,建构出理想条件实验室,给出大概率的理论模型,再去验证假说。
会议信息
主办单位
山东大学心智与认识研究所成立于2018年9月,由任会明担任研究所主任。研究所的前身为山东大学分析哲学研究中心。研究所致力于面向哲学基本及前沿问题,与国际接轨的分析哲学研究,尤其是分析哲学两大核心分支心智哲学和认识论(宽广理解为包括形而上学和语言哲学)的研究。山东大学心智与认识研究所的目标是建成一个国内顶尖,国际上有一定影响力的分析哲学研究所。
哲学与认知科学跨学科平台,成立于2018年6月,是中国人民大学双一流建设学科标志性重大规划平台之一。目标是打破学科专业壁垒,综合哲学、心理学和认知科学其它学科资源,在中国人民大学探索一条既顺应世界科学技术新趋势又有中国特色的哲学与认知科学跨学科研究新路。
以国际化视野从中国文化和国情出发,以实践产生的重大问题为引导,聚焦与涉身认知问题相关的中西比较研究,逐渐形成既能吸引国际前沿领域优秀学者又能与国内学者进行交流的稳定合作机制,产出一批具有一定国际影响力的标志性成果,为中国学者在国际哲学与认知科学的跨学科研究中占据一席之地尽一份力量。
协办单位
服务器艺术基金会以服务人类的智慧与知识生产为宗旨,汇聚艺术与科学、哲学人文各学科领域的精英人脉,打造一个理性思想与感性经验交互碰撞、沟通和融合的跨界空间,以此探讨并追究艺术、科学、哲学对于人类存在的意义。服务器艺术基金会将承载一个跨学科、多媒体的交流平台“呼吸公社”,定期举办跨领域的学术对话、讲座、论坛,以闭门与公开、线上与线下等各种交流传播形式,不断拓展并突破现代社会的知识视界和思想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