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可夫斯基结婚记

05 Tchaikovsky- Symphony #5 In E Minor, Op. 64 - 1. Andante, Allegro Con AnimaPyotr Ilyich Tchaikovsky - Tchaikovsky Masterworks Edition

1877年,37岁的柴可夫斯基决定要结婚。这个时候,他已经是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教授,是幻想序曲《罗密欧与朱丽叶》、《降b小调钢琴协奏曲》、交响诗《暴风雨》的作者,是俄国新生代作曲家的杰出代表,在欧洲也已有了声誉。所以,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结婚,这是一个即将步入中年、已然油腻警告的老龄男青年的结婚。

众所周知,柴可夫斯基是一位同性恋。简单地说,他爱男人,不爱女人。那么说,他为什么突然决定要结婚呢?

婚礼前一年

1876年8月,柴可夫斯基在给他亲弟弟莫迪斯特的信中决定要结婚。“眼下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我已决定结婚。这是不可改变的……”

这年十月,他在信中详细阐述了原因。

“你可以想象,人们责备我并宽恕我,而实际上我又是不该受责备的,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我所喜爱的人有时为我感到羞愧,这种想法岂不是骇人听闻吗?但是这种情况已有过许多次,将来也还要有许多次。总之,我想结婚,或者和一个女子公开同居,以便堵住爱搬弄是非的卑鄙小人的嘴,对这种人的意见我嗤之以鼻,但是他们却能伤害那些亲近我的人……我的计划绝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快地实行。我的习惯和爱好根深蒂固,不可能把它当一只旧手套那样扔掉。此外,我根本没有钢铁般坚强的意志,自从给你写信以来,我已三次服从于我天生的爱好。”

由于自身的同性性取向在生活中总是被人指责,而这样的流言蜚语常常会伤害到他的亲人,柴可夫斯基决定找个对象结婚,用作日常的“挡箭牌”。他的结婚并不是一段两人爱情的开花结果,只是一个社会学困境的解决方案,所以,说起来诡异的是,他是先决定结婚,然后再找结婚的对象,他希望找“一个老处女或者寡妇”,能够“理解”他,“没有任何虚情假意”的这么一个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柴可夫斯基会停下他的爱情脚步。

结婚前半年

1876年末,柴可夫斯基深深爱上了他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的学约瑟夫·高迪克(Iosif Kotek)。

“我认识他已经6年了。我一直很喜欢他,有几次我觉得自己都有点爱上他了。这就好像是我的爱情试跑,现在我有了冲力,并且已经义无反顾地冲进了他的怀抱……我坦白爱情之后,他建议我们到城外去吃晚饭。这是一个月光皎洁、令人愉快的夜晚。我雇了一辆马车,我们飞奔而去。我不能告诉你这千百个细节,它们给我带来了无尽的天堂之乐。我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了,我拥抱他,保护他。他抱怨说冰霜落到了他的鼻尖上,我就光着两只手,一直抓着他皮大衣的领子为他的鼻尖保暖,我觉得这很神圣。我的手冻僵了、冻疼了,但我感到很甜蜜,因为我是在为他受罪……”

无论17岁、27岁、37岁,每段真挚的爱情都值得被祝福。每个爱情里的人都是月光下的小甜甜。只是,柴可夫斯基一边谈恋爱,一边还要处理结婚的事情。

天遂人愿。1877年3月26日,一个名叫安东尼娜·伊万诺夫娜·米柳柯娃女生写信给从前她在音乐学院的老师柴可夫斯基,坦承了自己对他的爱情。

订婚当日

1877年5月23日,柴可夫斯基正式向安东尼娜女士求婚并订下婚约。照常理,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柴可夫斯基要么是并未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要么是还没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家人,在这一天给弟弟莫迪斯特的信里,订婚这件事,他根本没提,他只说了他的爱情,他和高迪克降温的原因:

“你想问我爱情的事吗?它又一次降温到绝对镇定的程度。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有两三次,我看到了他受伤的手指,那么丑陋、那么难看!上帝在选择他庇佑者的时候,通常都是盲目、不公正的,但我有时候觉得,他要屈尊眷顾我了。的确,有时候我开始觉得一些巧合绝非偶然(嘟,嘟,嘟)。”

看起来,柴可夫斯基对爱情对象的要求相当高,仅仅是因为手指长得不好看,爱意就大大阑珊。我想起了古希腊庇卡底人的一个故事。一个人上了绞刑架,有人带来一个少妇,说如果取她,就可以赦免不死。他对那妇人细看了一会,发现她走路跛脚,就说:“套绳子吧,套绳子吧,她是个瘸子!”柴可夫斯基跟这位庇卡底人大约能聊到一起去。

结婚前两周

柴可夫斯基终于决定把打算结婚的事情告诉家人,他给弟弟妹妹的信中说起了这件事情,并让他们转告父亲。但从他对安东尼娜的描述来看——不出意料地,这里面没有爱情,只有条件。

“我的新娘不再是一个很年轻的人了……否则各方面都很合适……她家境贫寒,名叫安东尼娜·伊万诺夫娜·米柳柯娃”

“她很美,名声无暇……受过中等教育,但显然是善良的,对人忠贞不渝。”

婚礼前三天

在给梅克夫人的信里,柴可夫斯基解释了他走进这段婚姻的过程和原因。

“(她的情书)写得十分热情而诚恳,所以我决定写回信,以前遇到类似的事,我一向审慎地避免这样做。不谈细节。我只告诉你……最后我接受了我未来妻子的邀请,去拜访她。当时我为什么那样做?现在看来好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我吸引到这位姑娘的身旁。我们见面时,我再次告诉她,对于她的爱情,我只能报以同情和感激。但后来我认识到,我当时的行为是多么轻率。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我去看她,下场又会怎样呢?我看我走得太远了,如果现在突然摆脱她,我会使她痛苦难忍,使她陷入悲惨的结局。我面对着不愉快地抉择:或者以一条人命为代价来保持我的自由,或者结婚。除了结婚以外,我别无他法。”

柴可夫斯基是一位真诚的人,他把他并不爱她的事实也如实告知了安东尼娜。

“所以在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去找她,开诚布公地告诉她,我不能爱她,只能做她的忠实的和感恩的朋友;我详细讲了我的性格、我的烦躁、我的喜怒无常、我的厌世,以及我的物质状况。然后我问她是否愿意做我的妻子。她的回答当然是愿意……上帝知道,对于我的终身伴侣,我的意图十分纯洁,如果我们两人都不幸福,那不是我的过错。我问心无愧。如果我没有爱情就结婚……那是因为我没有其他办法”

柴可夫斯基并不是在完全情愿的情况下结的婚。面对即将到来的婚姻,他心情相当复杂。他并没有准备好跟一个女人生活。本来就是一段形婚,柴可夫斯基也已经足够坦承,我不爱你,我的性格也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在这种情形下,对方依然非他不嫁,这倒让人好奇,安东尼娜女士是出于怎样的原因要跟柴可夫斯基结婚呢?在这个时候,至少从柴可夫斯基的角度来看,他是娶了一个粉丝——就像罗志祥和周扬青一样,因为崇拜他,所以能够接受他的一切,甚至不爱都行。这也是柴可夫斯基觉得对方“各方面都很合适”的原因。只是,直到婚礼之前,柴可夫斯基对结婚这件事情的态度依然十分矛盾。明明当初是希望通过结婚来制造“正常”的假象消除非议——那就应该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可真到眼前了,他却希望知道他结婚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要求父亲和妹妹不要来参加婚礼,也没有告诉莫斯特音乐学院的任何同事,他希望“偷偷”地举行婚礼。

可这场婚礼的戏剧性依然爆炸。

婚礼当日

1877年7月18日,柴可夫斯基与安东尼娜在莫斯科圣乔治教堂举行婚礼。神父是迪米特里·拉祖莫夫斯基,新郎一方出席的有新郎的弟弟安纳托利和约瑟夫·高迪克,新娘一方出席婚礼的有新娘的密友弗拉基米尔·维诺格拉多夫和弗拉基米尔·马拉马。

一共七人。

仔细一琢磨,可太有意思了。居然有高迪克,居然有高迪克!就是柴可夫斯基的那位小男朋友。这是一个怎样的场景,我娶了一位我不爱的人,我爱的人就在眼前,我能拥抱他,但我不能娶他。对高迪克而言,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我。妈呀,这不是韩剧的剧情吗??

婚礼后一秒

“婚礼刚结束,我和妻子刚刚单独在一起,而且意识到我们的命运已经紧紧联结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我对她连朋友的感情都没有,而且确实有一种厌恶”

婚礼后一周

本来,老柴以为他娶了一位铁粉,他是基于这样的认知跟他结的婚。可婚后一生活,他发现安东尼娜女士的情况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在做什么,我的工作是什么,我的计划怎样,我在阅读什么,我喜欢哪些知识和艺术问题,对于这些,她从来没有丝毫想知道的表示。除了许多情况以外,下述一件事使我特别吃惊。她说她爱上我已有四年之久了;而且她是一位颇受尊敬的音乐家。请想一想,尽管她那样说,可是她连我作品中的一个音符都不知道……”

不是铁粉吗?怎么能对我的音乐一无所知呢?怎么完全聊不到一起去呢?这倒让人好奇了,这位安东尼娜到底是何方神圣?

“每小时她都反反复复讲很多男人追求她的故事,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将军、富二代、艺术家,甚至沙皇家族成员;她还经常以难以想象的激情给我讲述一些罪恶、残暴而下流的行为,以及她亲戚的一些令人恶心的丑事,后来才知道,她几乎和所有这些亲戚都闹翻了。她特别喜欢讲她母亲的坏话……”

据后来的医生们诊断,安东尼娜女士患有严重的妄想症。也许她对于柴可夫斯基的大量幻想,才是她结婚的真正原因。她婚前给柴可夫斯基的许多许诺,婚后也被发现全是想象。这场结婚到底是谁在骗谁?无论如何,这给柴可夫斯基带来了巨大痛苦。原本以为是一段尽管没有爱但是有艺术、有音乐、有无条件支持的婚姻,咱没办法像别的夫妻那样恩恩爱爱你侬我侬,但至少可以我劳动、你生产,争一对模范夫妻立业成家,这下可好,一个抑郁症跟一个妄想症的结合。结果,原本就容易抑郁的柴可夫斯基很快就抑郁了。

婚后两个月

这两个月只有不到一个月是新郎和新娘在一起度过的。之后柴可夫斯基实在喘不过气来,就慌忙找了个借口逃到妹妹的庄园去散心去了。散了一个多月心,柴可夫斯基好多了——也许是妹妹们也劝了劝他让他好好过日子,他在与梅克夫人的信里自己给自己鼓劲,想要在婚姻上再试一把。

“相信我会战胜我那种颇为困难和危机的处境。我必须把疏远我妻子的那股情绪压下去,同时想一想她那些优良品质。”

想想她的好,卯卯劲儿,又回去了。结果,不到两个礼拜,就发生了音乐史上著名的一幕:一个叫做柴可夫斯基的新婚男人想要自杀。在一个严寒的夜晚,柴可夫斯基跳进莫斯科郊外冰冷河水中去,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最终被人救起,但也患上严重的肺炎。

婚后三个月

柴可夫斯基央求弟弟安纳托利给他发一份假电报说找他有事,让他可以逃离安东尼娜。当安纳托利在彼得堡车站接到哥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几乎认不得彼得了,柴可夫斯基形如枯槁,“经过一个月的时间,他的面容竟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安纳托利立刻把柴可夫斯基带到一家旅馆,他躺了整整四十八小时。医生的诊断是:只有彻底休息才能使他神志清醒;千万不可试图恢复夫妻生活,柴可夫斯基最好是永远不见他妻子的面。

之后,一直到生命尽头,柴可夫斯基果然没有再见妻子的面。两个人为离婚闹过一些纠纷,安东尼娜给柴可夫斯基写过一些疯狂的妄想信,最终也没有再见面和办手续。1917年,安东尼娜死于莫斯科的一家疯人院……

柴可夫斯基结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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