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记散文

  长阳清江。清江画廊。蜀山水碧蜀山青。是女孩儿小乔看见清江水时情不自禁吟出来的。八百里清江美如画,百里画廊在长阳。清江,这方圆百里最清的江呵,我们来了。是同事四十余人一起来的。都来自湖北江陵。江陵也,濒长江倚陵阜也。水是浩大雄浑的,地是平坦如砥的。所以初到这个小城,看见小楼小阁,盘盘焉,囷囷焉,高低冥迷,不知西东,仿佛一个脸儿清秀心儿妖娆的小家碧玉,让人眼眸一旦对上,便心生了欢喜。难怪文似看山不喜平呢,难怪美人要娥眉宛转腰肢婀娜呢,这样的高高低低,这样的九曲回肠,怎会不让人醉。

  还有这清江的水,清清的,盈盈的,已是这世间少见。浅水处,石砾水草,历历在目,仿佛触手可及。风也是不大的,只是温柔地推动着水波。水缓缓地皱缬着,是一条鹅蛋青拖曳的长裙,又是一层层含口即化的凝脂。不似家乡的水,永远撞击着的,是一种高大上的美。这里的水,低调,沉静,绝不声张,应该是长阳妹子秀口呵出的一缕兰香吧,在此曼妙绵延着,氤氲不去。

  在清江白色的长廊上,澄净的山光水色,撩拨起人们想留影的意兴。于是大家纷纷拿出手机、相机,摄制自己最美的镜头。正在嬉戏忙碌间,女孩儿小乔,忽地采来一朵素白的喇叭花,偷偷插在我头上。我发现后,就一把揽过她,和她一起合影存照。我在前边开心地笑着,她在后边羞涩地抿嘴。不够大方的她,甚至还摆出了一个剪刀手。这张头戴喇叭花的照片,于今便成了我最烂漫的一张照片。女孩儿小乔,是学校去年分来的一个华师学生。小巧的个子,月亮般的脸庞,飞着两朵红云。她说话声音像猫儿一样,绵软细弱,有些不清,让人听着有些费劲。再加上她羞涩内向的个性,所以迄今为止,她跟办公室里的同事,都还没多少交往。如今,她却像猫儿一样地依着我,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在旅行途中,我到哪,她就跟到哪。一时半会走岔了,在你四处张望时,她就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让你觉得她多像童话里的一个精灵啊,虽然话语不多,但内心却十分的聪颖清盈。

  晚上,我们一起走在古镇的小街上,我在前面一摇一摆的,小乔就在后面一蹦一跳的。走着走着,小乔就忽然对我说:我从你现在走路的姿态可以看出你小时候的走路的姿态呢。我一惊,探问原由。小乔说,你走路,蛮俏皮的呢……哎,还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还是这样没头没脑凌空飘举的话。我觉得小乔是纯净的,纯净得生了灵性。就连我自己的女儿,都还没这么依着我恋着我呢。在游清江画廊的船上,我和小乔,都没有像别的同事那样去打麻将,或是呆坐在船舱内数时间。我和她,都站在甲板上,吹风,看景,拍照。“蜀山水碧蜀山青”,就是一进入清江画廊时,小乔轻轻吟出来的。这句话,正是我们在教的课文里的一句话。吟完后,我和她相视一笑。然后,小乔就为我拍照,总在我不经意间,跟我偷拍。不拍照了,她就一个人安静地立在甲板边,看风景,手背在背后,穿一身青兰色的布裙,背一个粗布的小花包,就这么安静地立着,立着,不言也不语,眼神里满是流淌的清江水,仿佛她就是清江育出的一个女儿。

  那天晚上,有美丽的月光,我和你走在小路上……歌手安宁轻缓的吟唱总是响在耳边。是的,我和你走在小路上。有美丽的月光,却不只是我和你,而是五个人,我、小乔、阿芳、阿芹和阿杜。是走在小路上,而且是清江悠长的小路上。晚上七八点了,从小镇上转回来时,遇见了一场篝火晚会,应该是学生夏令营。一大堆的柴禾,跳跃着火焰,火焰辉映的世界,有着民国时期照片的那种昏黄气息,一种复古的气息,真好,好得只教人想去应景做点什么。就甭去打麻将了吧,这么好的夜景,这么好的清江,咱们就一起到江边去走走吧。就这么着,我硬是把几个三心二意的人儿拽到了江边。清江此刻很静,夜色黑黑的,看不清下去的台阶,我们是一步一摸索地探下去的。然后就慢慢地走起来。此刻的清江已看不清什么,只有对岸宛转的灯火还提醒着它曼妙的身姿。

  江面上时时跳跃着碎碎的光影,是月光投下的杰作。不时吹来带着水汽的风,风中的那种清新和渺弥,不是一种开阔和幽寂的氛围是断不能产生的。长廊上已经少来往。本地人眼中无风景。果真是。我们行走了半天,才擦肩而过一对中年夫妇。我们叹息这么好的去处,没有车辆,没有喧嚣,有的只是清淡和宁静,却没有被人来好好享用。那么今天晚上,就让我们这几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来好好享用它吧。我们走着,聊着,聊些什么,已经忘记。只记得风是凉的,月是冷的,彼时脑中除了一个好字竟再无其它。只记得聊着聊着,就会情不自禁地望向江面,就会叹风,就会叹水,就会不断地重复,如果能住在这里就好了,如果能住在这里就好了……万一不能住的话,就暑假专门来玩上一二十天也好。就这么叹着,神往着,戚戚不已。

  我说,这么好的夜色,这么美的清江,不唱上几首歌怎么行呢?大家纷纷表示同意。阿芳唱吧,阿芳你的歌喉好,就你唱吧。大家提议。阿芳并不推辞,说,好,那我就先吹一曲口哨吧。吹的是“军港之夜”,比较的舒缓,但有些气息不足。我们便纷纷建议还是唱。唱什么呢?阿芳问。随意吧,只要舒心就行。那我就唱“喀秋莎”吧,一首俄罗斯的民歌。于是,阿芳唱起来。阿芳的声音属于中低音的那种,把这首俄罗斯的歌曲演绎得比较醇厚,和这静静的夜色混在一起,就显得四周格外幽静,可以把人的一颗心牵引得很远很远……平常日子,我们是很难得这种缓歌慢吟的时候。

  此刻的清江,是让我们完全的放松了。阿芳唱过之后,大家就都跟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唱起来。唱得最多的是山歌。就觉得这种氛围里,唱山歌最合适的,山歌悠长舒展,能吐尽一些浊气戾气。“唱山歌来,这边唱来那边和,山歌好比春江水来哟唉呀,不管险滩弯又多弯又多,唱山歌来,这边唱来那边和……”唱着,唱着,我们觉得自己都融化了,和这清江水一样,在这夜色里,缓缓地流淌着。路边的草丛里,还有蛐蛐儿在吟唱。多少年之后,清江水也许会忘记很多,但她应该不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群女子,褪去日间的浮华和纷扰后,在此轻轻吟唱过,一首接一首地,没有来去。因为那一刻,她们心里只横着一条清江……

  同行的茂哥是个性情中人。到得清江,他就开始浮想联翩。他说平儿(我老大的人了,在他嘴里就变成了平儿,我也管不着,任他喊去),他说平儿,这清江的水,这么清,能干些什么呢?我问他能干些什么。他就说,除了游泳还能干些什么?你想啊,这么清的水,不跳进去游游泳,不全身心地投进去耍一耍,与她相偎相依,又怎么能对得起她的清呢?我想也是。茂哥也算个忒多情的人了,就对一江水也都如此充满了深情。只是茂哥是个粗线条的男人,所以表达感情的方式也是烈火烹油式的,没有一点婉婉约约。而此刻,他都还在浮想联翩呢。

  他说,这水两边要是有些吊脚楼就好了,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哎……说起吊脚楼,我就想起沈从文在他的《湘行散记》里写到的那些吊脚楼。那些吊脚楼通常是依山傍水而建的,很多就成了沿江路过的水手们和女人们幽会的地方。水手们累了,困了,就在吊脚楼里和相好的娘们过上一夜。女人们给男人们一些温存,男人们就给女人们留下一些绣荷包、香脂之类的小礼物,同时还有一些湿漉漉的誓言。到第二天早晨,船上的人隔窗大喊开船时,水手们才从吊脚楼里匆忙跑出来,后面还跟着不断叮嘱的娘们。所以,水乡的吊脚楼多半就给人一种潋滟缱绻的感觉,和绵延的江水在一起,迷离着,惝恍着,有着数不尽的柔情和温婉。茂哥此刻想到了吊脚楼,大约就是被这一江水触动了,摄了魂去。

  记得晚餐是在一家叫“憨姐鱼庄”的小饭店里吃的。沿着迤逦的小街走,两边都是些小坊小店,玲珑秀气得让人绝不肯高声大嗓一下。所谓憨姐,应该就是质朴的妹子;所谓鱼庄,当然就是以鱼为主了。仿古建筑的鱼庄屋檐下,飘着一些黄色的小酒旗,分别写着:土家肉糕,高山玉米汁涮鲟鱼,干土豆炖腊蹄子,腊羊肉炖黄古鱼,清江小银鱼,手抓牛排,碳烤清江鱼,火烧坪萝卜炖大骨,开胃江鲶鱼等等。先不吃,单看这些菜名,就足以让人胃口大开了,都是一些地道的土家菜呢。我们去的人,分成了四桌。各个欢笑一堂,坐定待餐。因为陌生,所以即使菜来得迟来得慢些,大家也不介意,因为还有那么多兴奋的话要交流呢。我便趁着这没上菜的空当儿,到鱼庄附近去转了一转。

  慢慢地,就走进了一条民居小巷。小巷弯弯曲曲的.,高低起伏,两旁的建筑也跟着高低起伏。当走到一个尽头时,就会忽然又现出一座小楼来,如此便又可走下去。小巷很幽深,路面非常的干净,渗透着青苔的气息。每家每户的门口,绝少有空着的,总栽着一些花草树木类的,银杏、栀子、兰草、芭蕉什么的,让小巷在宁静之中又滋生了一种生气。这里的空气特别的清新湿润,让人感觉根本就不需要去呼吸就可自然地渗透体内。

  大凡小巷,总能给人带了很多浮想,譬如戴望舒的巷,譬如郑愁予的青石板。只是此刻不见了丁香姑娘,也不见那莲花般开落的容颜,只见一个凡俗的我,在其中彳亍又徜徉,随后又被同事的一声声呼喊带动得匆匆离去。一盘盘菜端上来,入眼的都是干净清亮、充满秀色的那种,让人忍不住地要吃,吃进去后又忍不住地要喊好吃的那种。所以一盘菜一端上来,总是三下两下就被吃完了。吃完了大家都说,是原汁原味的那种呢,是小时候吃的那种菜的感觉呢,是现今很多餐桌上吃不到的一种味道呢;而且实诚,每盘菜都装得满满的,绝不花拳绣腿虚晃招数。这真正让人感到了一种纯朴。这古镇,恐怕是现代商业社会不小心遗漏的一个世外桃源吧,我们只能这么说。就打这满满的一桌菜来说,换作我们任何吃过的地方,都不会低于七儿八百,而这里最终算出来的,直让我们咋舌,只有三四百块钱,真正的经济实惠。而且炖蛋是金黄色的,辣椒是原味的,肉是醇香的,所有的所有,都是清的,纯的,就像这条清江水一般。莫非真的是一方水土滋养一方人?

  吃完饭之后,我们便开始在小镇上徜徉。已是傍晚归家时分了,小镇上都没有车水马龙,人声喧阗,有的只是一副沉静安详、不悲不喜的模样。既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显得格外热闹,也没有因为他人的离去而显得格外留恋。我想,这清江古镇应该是一卷水墨山水画吧,它有着大片的留白,并不想着去充盈。我又想到我曾经很喜欢过的一句话——留白相守,虚词以待。是的,真正的情谊是只需“留白以待,虚词相守”的,是不需说很多话的,表很多白的,单单只需要这么留着待着,青山白水地留着待着,就够了。来的人,涉足的人,也只需把自己的心贴了进去,慢慢去品,慢慢去赏,直到心儿泛起一层温润时,也就什么都懂了。凡是懂了的人,就是生了灵性的人,就会和这清江水一般,让人回味隽永。譬如小乔,譬如茂哥,譬如这漫步的五人。是的,那素白的喇叭花,那浮想中的吊脚楼,那夜色中流淌的歌声,真的——只合清江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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