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静木《鬼斧集》
阿牛静木:《夜行者》主编，著有《失落的马驹》《鬼斧集》《根性诗歌写作理论一阿牛静木文论集》《当代少数民族代表性诗人诗赏析》等，根性写作践行者，现居大凉山西昌。
鬼斧集
火窟（组诗选三）
一
或明或暗的鬼域
两道幽深的光击碎了天鹅的睡眠
在魔音远去的日子
我是汽油豢养的宠儿
古部族遗传的斧子已在羊水中腐烂
杀人不眨眼的是魔鬼
吃人不吐骨头的却是一张空心的画皮
岩石的纹路刻下了年老的孤独
九月的天空祖先的马蹄声在耳朵怀孕
一道轱辘的鞭痕无法叫醒
酒杯中睡眠的翅膀
人世间的鬼已经灭绝
剩下的是些不生不灭不叫鬼的鬼
二
在无数个守夜的日子
为证明我是一个远古部族骄傲的子孙
我让颂鬼经像盏台灯在嘴唇燃烧着
血浪中持戟沙场的炼狱者
是你劈天斩地
撕开了处子林鲜嫩的血矿
让血经不断从鬼王的嘴中流淌出来
三
镶嵌于鬼域的四颗原血之钻
你们的荣光足以让太阳进行一次
生与死的实习
让鬼王为你们加冕吧
今夜让所有四方的小鬼向你朝拜
穿上不朽让太阳羞愧而死
斧头害了脓毒
斧柄已不愿撑起犹大背负的重量
枉——为——人——子
鬼族的筋骨皆由火焰淬成
而你们——
一群在币孔间穿梭
任铜臭把自己骨质搓成灰的生命赌徒
2017～10～1
鬼国神域【黑经词节选】
L
灰蒙蒙的日子里，小鬼坐在鬼板上一言不发
望着天 数着过往的黑鸟
——很久没有如此舒心过了
现在，他只想裹着一轮太阳
像他祖先一样在山间手执经卷 行吟于河畔
遍地都为他开满了荞麦花
停留下来吧 用咒词擦去所有的黑夜
找到你自己的鬼符 在月光下摆满祭台
诅咒善良的鬼、丑陋的鬼 用《送鬼经》
种下美丽的夕阳 你将不再是一个人
雨落在鬼国 只有鬼主坐进一滴雨里
编织着情人般美丽的经词 等到太阳赶赴死亡之时
人们就会哭着唱着将她送往远方
占卜吧 世界上只有一条路
——鬼路——摇动法铃万物齐归宁静
再找两块石头施咒作法 你的灵魂必将回归山里
P
翻开经卷 我要迎接法铃声又一次的到来
在途中 像领取死亡一样快速滚过山岗
或像麦粒一样长在口眩上弹唱着母亲那明澈的泪水
让所有的诅咒提前到来——女巫
你在密林丛中摆动着鬼影 唱着经词时是我的鬼符
我要住进你的岩窟中 敲响恋爱的铜鼓
从天边赶来的那场山雨像你夜间的温柔
需要写下九十九个经词 打下九十九个甜蜜的果子
再拴只岩羊将你送到火窟里
V
阿尔拉达 烟雾袅绕，九十九个火葬场
九十九个天葬场 九十九个墓地
九十九只乌鸦在寒叫 九十九个水鬼在下水
九十九个太阳在燃烧 九十九把镰刀在舞动
九十九具羊骨 九十九部经书
毕摩在这里念经 女巫在这里占卜
鬼主在这里安居 神在这里游玩
而我——由山神养大的
必将在这片玉米林里吟诵着经卷走向黄昏
X
第一天在这里相识、第二天对唱经文
第三天住进经卷走出鬼符时脸上挂了两个太阳
还是占卜吧 问石头 问阿尔拉达的河流
像两只被拴在岩石上的绵羊
静静的不说话，让月光照在身体
阿尔拉达九十九个经词(长诗节选)
A
失眠
阿尔拉达，羔羊在深夜醒来
独自座在九十九卷经书中梳理着
那些失眠的日子
九十九卷经书像九十九具鬼板
九十九具鬼板是九十九位祭师
夜晚，高座于我心间
B
阿尔拉达
砍下星星，砍下月亮
粮食中走过的六个女人
是我一生的痛
c
火祭节
神的儿子，神的女儿
将在这一天
高举着火把互相拥吻着
迎接祭师的到来
D
口弦
薄如蝉翼
你是黄昏
挂在母亲齿间的
一轮明月
E
火塘
夜晚，由族人围座成一圈
在中央
聆听神的教诲
f
经文
岩窟九十九夜
孵下九十九个太阳
j
法铃
一敲响
人、鬼、神
三界陷入宁静
f
鼓
咚咚咚
让一切丑陋的鬼无处藏身
*
彝文
一对白鸽子
住在岩窟里
*
祭台
九十九卷燃烧的经卷中
王在歌唱
*
鬼路
或明或暗
*
《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
胡须上卧着十万豹子
*
《神枝图》
废墟里阿牛静木怀抱两只羔羊入眠
*
《阿诗玛》
月亮女儿
*
盐源
苹果里有我的经卷
花椒里有我的经卷
*
鬼符
……致命的一击
致命的一击……
*
鬼
有九十九个心眼
*
村庄
神的儿子，神的女儿
赶着羊群在逃亡
*
鬼宅
深不可测
*
酸菜汤
……醉倒了神
*
木桶
破碎的日子
*
九十九座山
撑起了男人的脊梁骨
*
祭祀
一只杯子里
九十九只岩羊双膝如跪
*
九十九匹野马倒伏的影子
一命呜呼
*月出东山
飞鸟的痕迹……
……四顾茫茫
*
整夜写诗
前半夜和鬼谈经
后半夜后神论道
*
二零一九年一月十八日凌晨01；52
……中了诗歌的毒
中了诗歌的毒……
*
玛则旮(二)
夜晚，常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
鸡蛋卜
让一切的小鬼无处藏身
*
竹签卜
《指路经》
*
萎男
诸神早已离去
面如死灰
*
起风了
七个女巫早已远去
*
月琴
十指纤纤
跳跃着很多小妖精
2019～1～18
铜血
—致发星
一
用石斧凿出经文滚烫的火焰
月经：一阵清香、 一阵久远
甲骨卜词是个关于盐水的铁证
乔木旁坐着孤独的写经者一一
要穿过九十九道隘口
去远方铸造族人深沉的语言
祖先留在铧口下浸泡的启示录已在
岁月岩渍的风中抽穗发芽
用苞谷的芬芳参拌爱人亲密的抚摸
羊皮骨上分明刻着一个写经者高傲的魂灵
二
胡须间跳荡着湿润骨质的经文字符
那是一支迁徙路上的赞歌
丰盈，饱满――――
像火塘边母亲圆鼓鼓的乳房
当舞台在上演一场又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化装舞会时
你选择了献祭：像一面波澜不惊的湖面
接纳了所有的倒影
三
经文的矿血之剑是软骨唯一的药剂
人类的剖腹产术只不是一厢情愿的四幕剧
天地混沌之初上帝委派使者穆罕默德广喻《古兰经》
毕者阿苏拉则在鹰骨间练习火钻取石
面对大山我无限惭愧――空乏其身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火种是生命的所有的含义
而火中取栗的则是太阳的信徒
四
骨质色的拓片记载着斑驳的族符
像记忆一般深远
从历史的成河中走来，你肩扛《彝风》
永筑黑族原矿之血的鲜嫩
大山古铜色的矿石构成你《独立》不屈的写经者精神天地
51是段苦涩的历程更是一部摧人向上的黑经
2017.11.9晚匆于车间
石头经(对唱歌)
此刻，我知道诸神已离我远去，就像小时候远嫁他方的姑姑们离去时我总问母亲“姑姑们到哪里去了？”母亲总是含糊其辞的回答“远方
”
————题记
A
你还是走了，像几个流浪着的经词
留我在这空空荡荡的岩窟里
弹着只属于我们的镰刀和月亮
你要走了，我知道
——————
要翻过九十九座山，涉过九十九条河
B
远方的远方 世界一望无际
我不知道有什么？
但我走了
翻过九十九座山，涉过九十九条河
像几个流浪的经词
A
今天，我一个人在岩窟里用经词
想着你
从阿尔拉达到那个未知的远方
从一面鼓到另一面鼓
——————
像山雨般敲打着我疲惫的睡眠
B
我要走了
翻过九十九座山
涉过九十九条河
带着我的口弦
走了，像几个流浪着的经词
A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我的经卷上
是冬天了，时间像死亡般追赶着我
落叶纷纷，多么的惶恐
可，你却走了
只留下九十九声叹息
B
我要走了
翻过九十九座山
涉过九十九条河
A
九十九把镰刀，九十九把斧子
九十九个石头，供我在岩窟中
日日写着九十九卷思念的经文
可，你却走了
只留下了无尽的黄昏
让我在岩窟里心碎
B
我要走了
翻过九十九座山
涉过九十九条河
回到法铃中
回到铜鼓中
A
你还是走了，孤零零留我
一个人在阿尔拉达
唱着那首动人的《古嫫阿芝》
可，你还是走了
只留下九十九卷经书
九十九个黄昏
B
我要走了
翻过九十九座山
涉过九十九条河
去远方
到遥远的地方去
2018－11－27
①‘你’不指代什么，它只是一种情绪，一种集体族群记忆……
诗章(长诗节选)
第十章 鬼葬
把我的岩羊拴在鬼石上
把我的岩羊拴在九十九条河流上
在夜间它们会站在九十九个月亮上
跳傩舞，唱鬼经，吟咒词
像一群醉迷于铜鼓的巫师
用鬼石铸造女巫，站在山顶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从这条路通过
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漫山遍野牛羊的地方
猎狗在村庄响起，树叶在村庄响起
鬼石上走过九十九只岩羊
像我未曾谋面的妻子
亲密的睡在我的发间
它们要到遥远的地方
九十九条河流静静的流淌着
九十九个月亮睡在上面
像九十九只岩羊
九十九只岩羊是鬼葬上九十九个经词
跳荡在经师的鼓面上
在夜间发出九十九个咒词
回荡在山里
第十一章 鬼音
A
阿尔拉达，雾气弥漫鬼音袅袅
我从岩窟中走出，手执经卷
暮色中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路
怅然若失，像一轮夕阳
有些失落
多少次了，反复用咒词洗掉刀斧
就像经师，住进自己的铜鼓里
今晚，我将回到这里
让鬼音住进自己的身体
让老虎住进自己的身体
阿尔拉达，雾气弥漫鬼音袅袅
我将在这里像一粒荞麦生长
又一次涅槃重生
做自己的王
B
窗外无边无际
像鬼音一样
在消失着
白茫茫
一片
静
2018－11
注 以上内容选自诗集《鬼斧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