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讲古之十七)那些像炮仗一点就着的家伙

太原人王述性情急躁,有一次吃煮鸡蛋,用筷子想戳起来没戳着,非常恼火,抓起来甩在地上(“以筯刺之不得,大怒,举以掷地”),鸡蛋骨碌碌转个不停,他跳下床想用木屣踩碎它,又没踩着,气得用手从地上抓起来塞到嘴里咬碎,吐出来。(“复于地取纳口中,啮破,即吐之。”)
             ————《世说新语·忿狷)
点评:这一幕画面感太强了,想到王某人与鸡蛋“搏斗”时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笑得肚子抽筋。
王述出身于东晋望族,他发迹虽晚,但官当得很大,当到了“部长会议主席”(尚书令)。他父子都是东晋的重臣,儿子王坦之还是著名的书法家,当过皇上的“办公厅主任”(中书令)。
王述称得上典型的“个性”官员。他被任命为尚书令时,与儿子王坦之有过一番有趣的对话:
儿子说,这位子您应该谦让给杜许。
爹:你是说我不能胜任吗?
儿子:不是,谦让是一种美德,礼节上不应该少。
爹:去你的礼节!我既然胜任,为什么还要装孙子呢?
大概是太过生气,他给儿子再“补”了一刀:“别人都说你比我强,你看你一定比不上我。”
人们常把性情急躁当成心胸狭窄,其实这是两回事,不容人的未必急躁,急躁的人未必不能容人。王述性子虽急,却有容人之量。谢安的哥、也是高官一枚的谢弈有一次心里不爽,跑到王述处骂他。王述面对墙壁,像木桩一样站着一动不动,听凭他哓哓不止,直到没了声音,转过头问一旁的人:“走了吗?”听到回答说“走了”,这才回到座位上。
性急的人,历朝历代无时不有。三国时曹操手下有个王思,当过“财政部长”(大司农)。有一次他正在写字,几只苍蝇飞停在笔杆上,赶走了又来,三番几次,气得他把毛笔一扔,拔剑驱赶苍蝇,自然是砍不到。他嗷嗷直叫,抓起笔摔到地上,用脚一阵乱踩,才算气消。
性格急躁,大致上说属于性格问题,而不是品格。品格可以培养,性格却很难改变。明代有个叫陈智的都御史,像重庆的“帽子姐”一样,喜欢打人耳光,稍有不如意,巴掌就上脸。后来他听朋友的劝,弄了块写着“戒暴怒”的木牌,作为座右铭。但遇到谁拂了自己的意,还是忍不住,直接就用木牌打人——估计他要摊上一个同样爱打耳光的上司,才能治这病。
陈智曾经上演过跟王述吃鸡蛋相似的一幕:有一次他摘帽子拿银簪剔指甲,银簪没拿稳掉下来,他捡起来连续几次甩在地板上——我脑洞大,庆幸他小时候不抱孩子。
这些发生在古代达官贵人身上的故事,之所以流传至今,是因为它与人们心目中的大人物反差太大。大人物一般都喜怒不形于色,说话慢条斯理,走路四平八稳,被视为当官的涵养或者说是修养,因此有“贵人语迟行缓”之说。
曾国藩就特别擅长于从这上头观人用人,从一个人说话走路是不是稳重,判断他办事牢不牢。他曾斥责儿子曾纪泽“尔之容止过轻,是一大弊病”。即使在万里戎机、南征北战之中,他还不忘写信给儿子,询问“尔走路近略重否?说话略钝否?”
名人、高官的躁急无状,殊为可笑,在平头百姓身上,这种事却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感觉急躁也并不全是性格使然,有时只是一时气急,偶然发作。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夏收大忙,有位堂叔公挑稻谷回晒场,坐在架在箩筐的扁担上,等着过秤记工分,一阵风把他戴的竹笠吹掉在地,他弯腰捡起来扣回头上。又是一阵风刮过,他再一次弯腰将掉落的竹笠捡起,扣在头上。
千不该万不该,不识相的风第三次把竹笠吹掉下来。堂叔公站起身,风把竹笠吹得滚到几米外,他赶过去气呼呼一脚踩在竹笠顶上。
我当时在晒场玩,正好看到这一幕。看到王述吃鸡蛋的故事,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目睹的这一幕。可惜堂叔公只是个乡野之人,要不然也可以像王述一样名传青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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