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贬黜他的人原以为会看到他的笑话,结果看到的却是佳话
公元819年,当柳宗元去世的消息传到连州时,刘禹锡泪如雨下,他做梦也没想到衡阳的那场分别竟是最后的永别,如果知道这个结局,他宁愿那次分别时间拖得更久一点。悲痛之后,刘禹锡开始着手整理柳宗元的文集,此后他用毕生的精力整理了柳宗元的大部分文集,并让这些文集永远地流传了下来。
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一书中曾经这样写道:今天我们纪念柳宗元不是因为什么,只是因为他那破旧箧箱里那一扎皱巴巴的诗文。这一切,有刘禹锡的巨大功劳,如果没有刘禹锡,唐宋八大家或许就少了那么一位。
带着对朋友的深切思念,刘禹锡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朝廷遗弃的贬官,并且他的身上还带着一个“永不受重用”的烙印,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他把自己的一腔真情,投入到自己任职的每一个地方。
在连州,他刚正不阿,重土爱民,重教兴学,连州的开化,由刘禹锡而起。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后,连州出了史上第一个进士——刘景,连州从此“破天荒”。
此后数百年,连州名人辈出。往后的唐宋时期,连州中进士及登进士第者冠绝整个广东区域,其中既有名列前茅的,又有兄弟同中的,还有公孙三代相继登第的。而连州在广东科举场上也有了“科第甲通省”之美誉!这一切,其实都跟唐代那位不得志的刺史刘禹锡有关,清朝人杨楚枝对此评曰:连州风物媲美中州,则禹锡振起之力居多。
一个人,一辈子,一句话!
在连州任职五年以后,刘禹锡转任夔州,就此开始了夔州刺史生涯。
在夔州,他的亲民依旧,与此同时,诗的创作也进入了一个高峰。夔州当地有传统的民歌——“竹枝词”,刘禹锡从中得到了启发,于是便效仿屈原创作《九歌》,他创作了《竹枝词九首》。
刘禹锡的《竹枝词》渐入佳境,便有了后世流传最广的那首《竹枝词》: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别人被贬之后只会唉声叹气,他被贬后却能不忘初心,一方面爱民如子,一方面诗酒人生,时间并不会在他手中白白逝去,贬黜他的人原以为会看到他的笑话,结果看到的都是一段段佳话。
数年后,刘禹锡的夔州刺史任期也满了,这时他又调任和州刺史。
夔州在今天重庆的三峡库区,和州则在今天安徽巢湖市下属的和县,从夔州到和州,最便利的交通工具是坐船。
刘禹锡坐船顺江而下,就在这次上任的途中,他又写出了流传千古的诗篇《西塞山怀古》: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西塞山位于今天湖北黄石大冶东的长江边,三国时期是东吴的军事要塞。然而当刘禹锡乘船路过此地时,早已朝代更替,物是人非,此情此景,令刘禹锡顿生感慨,所谓山川险要,其实都是虚幻,历史的推动终究还是靠人。
王朝兴替,人事代谢,又有多少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呢?
带着对历史的感慨,刘禹锡到了和州,依然继续着他亲民、爱民的作风,与此同时,又留下了流传后世的经典——《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的安徽和县还保有一座“陋室铭公园”,1990年时便投入一百万进行建设,近年来,更是投入了上千万进行建设。不过如此一来倒引起了争议,这么大的投资建设,是不是背离了刘禹锡写《陋室铭》的本意呢?
伴随着《陋室铭》,刘禹锡的和州刺史任期也满了,屈指一算,此时距离他元和十年的被贬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中,他的母亲去世了,他的朋友柳宗元去世了,他的政敌也去世了。
这十三年中,他的足迹到过连州,到过夔州,也到过和州,他的每一步都留下了踏实的足迹,至今还能在当地找到与他有关的历史印迹。
这十三年中,他培养出连州历史上的第一个进士,又写出了《竹枝词》和《陋室铭》。
这十三年中,虽然蹉跎,但也充实。
现在,他等来了重回长安的机会,而他的朋友柳宗元却再也回不去了。
返回长安的途中,刘禹锡路过扬州,在这里他结识了人生中的又一个至交——白居易,在席间写下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诗句,就此拉开了与白居易一唱一和的神交生涯。
告别扬州,刘禹锡继续赶路,长安越来越近。长安,我终于回来了。
一别十三年,刘禹锡从四十三岁走到了五十六岁,而长安城中已是物是人非。
在这十三年中,长安城中居然换了三任皇帝:
公元820年,唐宪宗李纯驾崩,他的儿子唐穆宗李恒继位。
公元824年,唐穆宗李恒驾崩,他的长子唐敬宗李湛继位。
公元826年,唐敬宗李湛被宦官谋杀,唐穆宗的次子唐文宗李昂继位。
随着皇帝走马灯似的更替,刘禹锡当年的政敌要么死去,要么老去,要么失势,要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官场混着。
或许对付政敌的最好办法就是坚强地活着,活得比对方长!
回到长安的刘禹锡得到了朝廷的重新任用,他被委任为礼部主客郎中,负责对藩国的接待工作。不久,他又去了一次玄都观,这次又有了新的收获: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桃树没了,种桃的道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那个曾经被贬的刘郎却回来了!
在这首诗的正文之外,刘禹锡还写了一个序,详细记录了自己与玄都观的缘分,并在序中写道,再过几年自己还会来,到那时再看玄都观变成什么样了。
一句话,这一生,跟玄都观摽上了!
这就是刘禹锡,一个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诗人,别人遇到挫折后萎靡不振,他反而愈挫愈勇,在被贬的二十三年里从来没有停止战斗。
出任礼部主客郎中之后,刘禹锡的仕途依然起伏不定,一度他还有宰相裴度做后盾,后来裴度罢相,刘禹锡的仕途又跌宕了起来。
在朝廷不如意,刘禹锡索性又走出长安,到地方任职。他的脚步先后到了苏州、汝州、同州,于是在这些地方又留下了与他有关的历史印迹。
在苏州,他与韦应物、白居易一起并称“三杰”,后来苏州人民建造了“三贤堂”纪念他们。
在汝州,至今还流传着刘禹锡为民求雨的传说。
在同州,他爱民亲民也有历史记载。
到公元836年,刘禹锡六十四岁了,他终于承认自己老了,不再与别人斗了,而是转身与白居易开“斗”。
这时两人都是闲职,都住在洛阳,于是便拉开了刘白两人唱和往来的幸福时光。
后来有心的白居易还将两人往来的诗编成了诗集,一式两份,一份交给自己的侄子,一份交给了刘禹锡的儿子,算是两人友情的见证在白居易看来,刘禹锡就是“诗豪”,“其锋森然,少敢当者”。
至此,唐代的大诗人各就各位,李白是“诗仙”,杜甫是“诗圣”,白居易是“诗魔”,刘禹锡是“诗豪”,还有一个“诗佛”叫王维。
白居易在诗集的序中如是写道:
我以前与元稹唱和颇多,这些诗很多流传很广。我曾经跟元稹开玩笑说,我跟足下二十年来可谓文友诗敌,真是荣幸,同时也是不幸。
吟咏情性,播扬名声,其适遗形,其乐忘老,幸也!
然江南士女说起才子,多称元、白,正是因为你的缘故,使我不得独步于吴、越间,这就是不幸也!
今天垂老之际又遇梦得(刘禹锡字梦得),难道不是另外的不幸吗?梦得梦得,文之神妙,莫先于诗。若论妙与神,我怎么能跟他比?如梦得“雪里高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之句之类,真谓神妙矣!所以梦得的诗篇,应该有灵物看管,仅仅由两家子弟秘藏怎么能够呢!
谁说文人相轻?文人更有惺惺相惜!
公元842年,诗豪刘禹锡的生命定格在洛阳,享年七十岁。在当年所有参与“永贞革新”的人中,他的寿命最长,他当年的朋友或者敌人,没有一个活过他,他成为笑到最后的人。
在刘禹锡逝后,他被追赠为户部尚书,活着一辈子没能显达,死了倒有了显达的模样。
后来,刘禹锡被葬在河南荥阳,如今在荥阳,还有一个占地280亩的刘禹锡主题公园。
诗人已去,后人记住的是他的诗篇,他的《西塞山怀古》,他的《陋室铭》,他的《竹枝词》,他的《金陵五题·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