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三大爷老汉的悲喜人生【一】
〓 第 1443 期 〓
文|王成海
三大爷其实和我们一点亲戚关系也没有,只是由于和父母家邻居几十年,且还来往得可以,按村中的邻里关系,从我们小时候起,家里就让我们叫三大爷。
三大爷姓卜,籍贯是山西省天镇县卜家洼村,出生时间大约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在兄弟姊妹中本来排名第三,但他前面的两个哥哥和后面的一个妹妹,一个也没有活下来,其实在家里他就等于独苗一根,后来在我们村也是无亲无故的独户人家。
在他小时候就要读书的时候,恰逢改朝换代,国民党纷纷败退,共产党拥有了天下,用那个时候的话说是“穷人翻身把家当”,于是父母给他起了一个很具时代特色的名字,叫翻身,等名字叫出去很久之后,有村里人议论说,这孩子的名字叫得晦气,人家都想翻身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是想把穷根扎了肚子里,卜翻身。直到这个时候,三大爷父母才突然意识到“卜”和“不”读音一样,于是又给他换了个名字,叫解放,可事情又来了,村里一些好事之徒开始纷纷议论他这个名字的含义,有的甚至向干部反应,说他们家大人反动透顶,明明人民当家做主,国家解放了,而他们还想过旧社会的日子,不想活在新社会,弄得他们家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处处招人白眼和挤兑,看看几乎没法在这个村子呆下去了,再加上三个孩子接连夭折,三大爷父母觉得也许只有离开这里,他们家的晦气才能消失,才有可能翻身过上好日子,于是一咬牙,下了狠心开始筹划离开村子,可是咋能离开呢?离开又能去哪里呢?
三大爷的父亲本来会点中医,平时三村五里的人们有点小毛病也经常找他去看,他虽然不是说手到病除,但也让大伙挺信服的。五十年代中期,他们那里遭了旱灾,队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好多人家基本揭不开锅了,为了活命村里相当一部分人纷纷外出乞讨度日,甚至有些人趁机逃荒于口外的内蒙地区。三大爷父母一商量说,干脆咱们也利用这个机会离开这个地方吧,听说内蒙地大人少,好谋活路,于是一家三口一边乞讨,一边行医,一路辗转向北,受尽颠沛流离之苦,进入内蒙的乌盟地界,大约在五八年前后,流落到了我们村。
当时恰逢全国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时期,村村实行集体食堂,一个生产队的人们除了黑夜睡觉各家在各家,基本是一块在田地里劳动,一块在生产队食堂吃饭。三大爷一家在我们村逗留了些许日子,人们看他们可怜,反正那么大的个食堂,尽管饭食不好,但多三个吃饭的和少五个吃饭的也相差无几,于是就邀请他们一块吃了几顿饭,而三大爷父母既勤快,也很会干事,吃饭前后不是帮着端饭拿筷子,就是忙着洗碗刷锅,总之那里有活儿那里去忙,给村里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有一天,村里贫协主任侃三的儿子突然肚疼得要命,他老婆嚎啕着跑到大街逢人就喊救命,侃三正领着社员们在地里干活儿,听说了扔下铁锹跑了饲养院,着急得要套着马车到三四十里外的公社卫生院。三大爷父亲得知后,披了个烂褂子急急忙忙去看,不知道用了啥手段,居然把孩子的病顷刻间消灭了,因为这人们才知道三大爷父亲居然是个医生,于是纷纷向村里干部进言,说反正村里也没个医生,正好让三大爷一家把户落在我们村,也好给村里人治病,侃三一口答应下来,就这样,三大爷一家在我们村落了脚,后来在村里人的帮助下,还挨着我们家盖起两间简陋的土坯房,就算彻底安顿下来,成为了我们村的正式村民,天天和村里所有人一样开始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典型庄户人生活。
由于三大爷父亲有手艺在身,除了每天勤勤恳恳在队里劳作外,还隔三差五给本村和周边邻村的大人小孩看点病,余外每天有个三五毛的收入,三两年后,居然过成了村里的“富裕户”。此时,三大爷也已经成长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后生了,还潜移默化地捎带着和父亲学习了点医学知识。
二十三岁的时候,三大爷娶了邻村狼窝沟的一个姑娘成了家,第二年三大娘就生了大儿子太平,之后,隔个二年三年生一个,到七六年的时候,三大爷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五个孩子里三个太平,两个板女,加上身体尚好的父母,全家九口人就像那个时候所有的农村人一样,穿着破衣烂衫,吃着粗茶淡饭,居然都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且孩子们也陆陆续续在村中的小学开始读书。
时间刚刚进入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雷响起,农村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分土地,分牛马,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消息传到村子里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一年四季吃住在队里饲养院里的光棍汉二懒日,听说一单干了,他不但没有住处,怕家里吃的、烧的都成了困难,非常生气,整天跑到街上的人伙子里,大吵大闹,甚至大骂:“这他妈是要变天了?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不可能,瞎球说了,你们就由逼圪嚼了……反正到时候我就不分,谁想分谁分去,老子还要住队里的房,吃队里的粮,烧队里的柴,隔三差五啖一顿队里的羊肉……”
很多人尽管知道他是一堆臭狗屎,不敢挨碰,但还是讨厌地白他一眼,嘴一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鄙视的“哼”,一个胆大的村民抬起脖子朝着他说道:“看你那个懒劲儿哇,真要包产到户了,看你咋活呀?我看你就是个讨吃了,讨吃你也赶不上顿热饭。”二懒日一听勃然大怒,举起半升大的拳头就要落下。
“来,你今天就打老子一圪嘟,看你那个球劲儿哇,大不喽喽个人,眉不秃眼不瞎,腿不拐,一天懒得出气还刁小弯子了,驴顶牛——就拿脸抗了?吃集体的喝集体的?单干了谁还尿你?你就放赖耍奸哇。”
和二懒日顶嘴的村民本来就不是个善茬,又能说会道,对二懒日这一气唠叨,大约使二懒日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像他们这样的无赖是如此地遭村民怨恨,于是在众人的唏嘘声中,他披着开花的破棉袄,弓着腰悻悻离开了人群。
年近七十的三大爷父亲听说单干的消息后,很是高兴,对三大爷说:“快点单干哇,单干了,叫你妈给咱们搭照家里面,做饭喂猪,爹这身体还硬朗得很,和你跟你媳妇,把咱们的地好好刨闹起来,多打点粮食,除了卖点钱,欠欠(方言,恶狠狠的意思)吃它几顿馒头……”
然后又长叹一声说:“唉!像咱们这单门独户,孤零淡水的人家,出不来个支撑门户的,时间长了在那里也得受气了,咱们甚不甚攒它几个钱,把孩子们的书供起来,争取让孩子们出人头地,甭像爹和你一样讨吃叫街,受死受活的,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三大爷点了点头没吱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敢定有影儿没有,人们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肚皮朝天瞎思谋了。”
“肯定没假 ! 这消息谁敢乱传?想坐禁闭了?咱们等的哇,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
八二年早春的一天,就在队里召集社员大会,准备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前一天的晚上,三大爷家传出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平时结实硬朗,身上几乎没一点点毛病,再过半个月才六十九岁的三大爷的父亲居然去世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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