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读不懂我的乡亲
乡村哲学
作者:周碧华
我像随时会受到攻击的鸟一样,蜷缩在钢筋水泥筑就的城里,这么多年来,我想飞翔,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们已躲到网络的深处去了。
这时,我不得不回望乡村,把冰冷的城市暖在怀中的乡村,与乡亲们一样,宁静而安详。
这种宁静,很有些哲学的意味,而我的乡亲们绝对不懂哲学,他们只是以中国农民特有的生存状态,朴素地阐释着哲学中的某些原理。
当春天的第一声响雷还在远方的山背后滚动时,乡亲们便听到了土地松软的咝咝声,犁锄在墙上哐啷作响,看到了镰刀在7月的天空下发出的耀眼光芒。
没有谁比农人对季节更敏感的了,春分谷雨,白露霜降,他们抬头看天,低头瞧地,捧一把谷子在手中吹吹,便能掂量出季节的成色。
尽管城市发展得有些咄咄逼人,乡亲们与村庄一样,不动声色,春天植树,冬天挖藕,“有土地就有一切”,祖祖辈辈都认准了这个理,他们不信城市不需要粮食和棉花。屋前坡后,不让荒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随手撒一些种子让它们自己长。
所以,你摊开乡亲们的手掌去读一读,上面全是阡陌一样的皱褶,从那些皱褶里,我闻到了炊烟的香味和土地的气息。
真正的哲学家,凡人是读不懂的,我的乡亲们你也读不懂,尽管贫穷的阴影一直没有彻底撕碎,但乡亲们坚守着这片土地一眨眼就是几千年,他们知道不冷不热,五谷不结,洪灾过后来年一定是丰年,所以,乡亲们一点也不慌,即使雷炸得天裂,也依然牵着牛悠然地走在田埂上,雷声大雨点小哩,直到把牛拴好,大雨才真的在脚后跟砸响,这时,就可以燃一支劣质的烟,看雨水把家家的屋脊一遍遍洗亮。
我每次回到乡下,站在大堤上凝视苍穹下的村庄,田野里虽然点缀了些新的楼房,但那些疏密有致的屋舍和蓊郁的树木,以及自在的鸟,从身旁突然窜过的野狗,都给人感觉乡村永远是乡村,这种永远,像水牛背一样厚实。
乡亲们的笑容还是那样与皱纹一起漾开,你甚至疑心这是一种麻木,但你看着乡亲们与牛猪狗、鸡鸭鹅那样地和谐相处,你就会感觉到城里浮华背后的虚空。
有年冬天,我在河边看见一个乡亲带领两只鸬鹚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和鸬鹚在冻得发青的河里忙乎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而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一丝丝忧伤。“闲着才是罪过,我和鸬鹚都努力了”,他平静地回答,让我感到隐隐地不安,这么多年来,我的时光在无聊的琐事中度过。
而乡村里,树在努力地生长,家禽在辛勤地觅食,乡亲们把镰刀磨了又磨,“人勤地不懒,骗谁也骗不了土地”,所以,乡亲们最懂得呵护土地、养育土地,每年秋收过后,田里金黄的稻梗,小路边的荒草,点上一把火,乳白色的烟雾笼罩了整个原野,乡亲们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感。烧荒过后,黑黑的灰烬遍野都是,乡亲们仿佛看到了来年金黄的稻子,那烧荒的场景,让诗人发出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感叹。
乡村呵,炊烟里的乡村,雾霭中的乡村,像哲学一样让城市感到朦胧的乡村,静静地暖着我们的城市,暖着从乡村走出的孩子。无论世事怎样变幻,乡亲们吃着粗茶淡饭,健康地活着,还是习惯地从公鸡的喔喔啼叫声里,抽启门闩,打开一个个简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