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田野调查】柿花箐田野日志1:一场灵魂触碰灵魂的“成人礼”

摘要:一次田野调查,于人类学民族学的学生而言,是一场灵魂触碰灵魂的“成人礼”。从踮起脚尖避开牲畜粪便到与它们的“和解”,从“叔叔”到“ʦai53 i33”,从陌生到熟悉,村落地图中的每一处民居最终变成脑海中不断浮现的面庞。我们不仅在乡土中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个体,还期望着能在之后的日子透过他们理解乡土中的中国。

自马林诺夫斯基开创了科学的田野调查方法后,人类学便在田野的世界里遨游。几乎所有的老师上课时都会反复强调,进入田野后需要做到价值悬置,要像当地人一样行为处事,要融入当地社会,从前总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但当自己真正站在柿花箐这片苗村土地之上时,才切身感悟到这三言两语对完成这场属于我们的“成人礼”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从柿花箐村寨大门到村内标志性建筑——那座基督教教堂,你或许不会注意到山林间散落的白色垃圾,不会注意到地里大片大片的烟草,不会注意到路旁的厕所革命,但你一定会看到遍地的牲畜粪便,初时你可能会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提起行李箱,留心避开,情况总不会太糟。然而7月的昆明是从不缺雨的,雨水携带牲畜粪便冲刷着路面,顺着地势从猪圈留出的尿液混着雨水扫荡着整个村庄。

受过的学科训练告诉我,若要像当地人一样行为处事,那我应该尽量忽视脚下的东西,但实际情况是走路时挑干净点的地方走,去村民家坐着聊天时下意识把小马扎放到没有鸡屎的地方,路过味道大的猪圈、牛圈时有时恨不得飞过去……一边在心理唾弃自己这种行为,反复告诉自己这是融入当地必须要迈过的槛,一边在走路时四处观望哪里好下脚一些。直到那天在烈日下从小路翻过一座小丘,又沿着山路爬回基地后,每一米平地和下坡都显得格外可爱,附着其上的牛屎、羊屎和鸡屎仿佛都自带柔光,终于我单方面宣布与这些粪便“和解”了。

尽管我们画完了村落地图、亲属关系图,统计了苗语亲属称谓,但其实我们都知道基地内外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们与村民隔绝开来,前期双方的互动只建立在我们无比努力地试图闯进他们的世界的基础上。但若是你愿意观察和倾听,那些隐藏在陌生面庞背后的故事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触碰到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初次看见王奶奶的时候,便感觉她身上像夜明珠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从询问亲属关系、学习苗语亲属称谓到讨论她的嫁妆,几次接触后,除了她的温柔、随和,更让人难以释怀的,是那些被掩藏起来的些许无奈和几分自我厌弃。

18岁时她曾跟随昆明少数民族参观团前往昆明旅游了半月,据她所说,该旅游团中每个民族只有两个代表,在这趟充满传奇色彩的旅途中,她第一次见到了白皮肤的外国人,这成为她人生记忆中的一抹亮色,曾在众多场合被其家人提及。

除了这趟旅途,年轻时在教堂做礼拜、唱赞歌、识苗文的经历也是她如今时时回想的对象。结婚后,因为丈夫不信仰基督教,王奶奶被迫远离了教堂,慢慢遗忘了苗文,“你们小姑娘是不知道,嫁人之后是一点自由都没有的”。直到两个儿子都结婚后,为了建新房,48岁的她才再度前往昆明,并在打工期间自学了普通话。她很喜欢最初在饭店作服务员的日子,那时若是十点以后来店里吃饭的人还比较少的话,她们会在店外跳舞吸引顾客,店里还会举办舞蹈比赛及一年一度的旅游活动,当初的店员合影一直被她珍藏在家中。二儿子婚后不久便育有一子,因孙子年幼时格外喜欢哭闹,王奶奶只能选择回乡照看孙子。回家后,她还时常与当时的彝族工友打电话联系。孙子稍微长大后,她便又选择了外出打工,去年55岁的她还在昆明打了两个月的短工。

上述经历使她格外向往村外的生活,美丽的外貌、漂亮的裙子既让她欢喜雀跃又使她陷入失落无奈,“现在发展的好呢,以前我们穷啊,我们裙子也穿麻布,也不得好的穿。现在好了,都好了,我们就老了,裙子穿着也不好看了。我以前头发长呢,年轻也好看,我给你看以前拍的那张照。还是年轻的好看呢,现在说年轻时候漂亮,人家不相信啊,现在老了”。

在打开其眼界的同时,这些外出经历还让王奶奶在传统家乡和现代都市间挣扎着,对生不逢时的感慨、对自身“年老色衰”的哀怨,一定程度上或许指向了受现代都市影响的王奶奶生活在较为偏远封闭的传统苗村时,两套文化体系间存在的不平衡和不兼容。尽管全面小康的胜利号角已经吹响,但却不得不让人反思,当村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出去时,这种矛盾是否会更加突出?乡村振兴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善这种状况?我们又该如何在既保留柿花箐民族与地域特色的同时,又尽可能地消解这种不平衡和不兼容呢?

惟愿全面小康的光辉能在物质与精神层面真正播撒在这片苗村土地之上!

文字/文小双
图片/文小双 杨建成

主编:何明

编辑:文小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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