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真的到过广东东莞 两件残石拓片再添实锤

在中国古代的被贬职流放史上,论及流放次数之多、流放地方之广,流放时间之长,苏东坡的排名可算前列。

没错,又是我,江湖送外号“苏会玩”

苏东坡的被贬流放,每一次都远离京城,而且是越来越向着当时被认为是蛮荒之地的五岭以南——广东,如惠州、英州(今广东英德市)、儋州(今属海南),直至最后客死在应诏北归的路途上。在他颠沛流离的一生当中,他那名垂青史的巨大文学成就,和这几个被贬之地都密不可分。

苏东坡在黄州、英州、儋州等地的经历,人们早已在各类的文献典籍中多有了解,今天给大家介绍的则是苏东坡在广东东莞所发生的一件趣事。

说起这件趣事,还缘于笔者近日在广州接连看到的两件清代所拓之苏东坡《广州东莞县资福寺罗汉阁记》残石拓片。

我一生去过的地方可多了,你们羡慕不来的

两件清代所拓残石拓片

拓片(一)有近代广东著名的金石书画收藏家潘锡基先生的两方鉴藏印,可证此件拓片曾经潘锡基的收藏。拓片(二)有清代进士杨翰于癸酉年(1873)所写的题跋及两方印章,更有清代著名金石收藏家陆增祥的一方印章,可证此件拓片曾经杨翰收藏及经陆增祥著录出版。

拓片(一) 潘锡基收藏之《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拓片,水墨纸本立轴,高88厘米,横34厘米。鉴藏印:潘锡基印(白文方印)、足庐珍藏金石书画印(朱文方印)。

潘锡基藏本之局部①

潘锡基藏本之局部②

拓片(二) 杨翰收藏之《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拓片,水墨纸本镜片,高91厘米,横35厘米。题跋:坡公东莞县资福寺罗汉阁记残石。息柯所得。边跋:苏书罗汉阁记残石,在东莞,元符三年十月。鉴藏印:海琴所得金石(白文方印)、癸酉(朱文椭圆印)、增祥著录(白文方印)。

拓片(一)虫蚀程度较为严重,但根据拓片里文字的清晰程度,可判断拓片(二)所拓印的时间比拓片(一)要略早一些,不过两者相隔的时间大致不会很长,因为所拓的残石规格尺寸大致相符,受损破坏的部分未经进一步扩大。此二件拓片所拓残石,为《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石碑破碎后的数件残石中的其中一块,文字缺失严重。

据中华书局出版于1986 年的第一版《苏轼文集》卷十二第396—398页所载《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全文,谨录如下:

中华书局1986年出版之《苏轼文集》

众生以爱,故入生死。由于爱境,有逆有顺。而生喜怒,造种种业。辗转六趣,至千万劫。本所从来,唯有一爱,更无余病。佛大医王,对病为药。惟有一舍,更无余药,常以此药,而治此病。如水救火,应手当灭。云何众生,不灭此病。是导师过,非众生咎。此何以故?众生所爱,无过身体。父母有疾,割肉刺血,初无难色。若复邻人,从其求乞,一爪一发,终不可得。有二导师,其一清净,不入诸相。能知众生,生死之本,能使众生,了然见知。不生不灭,出轮回处。是处安乐,堪永依怙,无异父母。肢体可舍,而况财物。其一导师,以有为心,行有为法。纵不求利,即自求名。譬如邻人,求乞爪发,终不可得,而况肌肉。以此观之,爱吝不舍,是导师过。设如有人,无故取来,投坑穽中,见者皆恨。若以此米,施诸鸟雀,见者皆喜。鸟雀无知,受我此施,何异坑穽。而人自然,有喜有愠。如使导师,有心有为,则此施者,与弃无异。以此观之,爱吝不舍,非众生咎。

四方之民,皆以勤苦,而得衣食,所得毫末,其苦无量。独此南越,岭海之民,贸迁重宝,坐获富乐。得之也易,享之也愧。是故其人,以愧故舍。海道幽险,死生之间,曾不容发。而况飘堕,罗刹鬼国,呼号神天,佛菩萨僧,以脱须臾。当此之时,身非己有,而况财物,实同粪土。是故其人,以惧故舍。愧惧二法,助发善心,是故粤人,轻施乐舍,甲于四方。

东莞古邑,资福禅寺,有老比丘,祖堂其名,未尝戒也,而律自严,未尝求也,而人自施。人之施堂,如物在衡,损益铢黍,了然觉知。堂之受施,如水涵影,虽千万过,无一留者。堂以是故,创作五百,大阿罗汉,严净宝阁,涌地千柱,浮空三成,壮丽之极,实冠南粤。东坡居士,见闻随喜,而说偈言。

五百大士栖此城,南珠大贝皆东倾。众心回春柏再荣,铁林东来阁乃成。宝骨未到先通灵,赤蛇白璧珠夜明。三十袭吉谁敢争,层檐飞空俯日星。海波不摇飓无声,天风徐来韵流铃。一洗瘴雾水雪清,人无南北寿且宁。

元符三年十月望苏轼记。

拓片(二)有杨翰的题跋和两方印章,有陆增祥的一方鉴藏章,可证此件拓片曾经此二人鉴藏或寓目。同治二年(1863),陆增祥出任湖南辰沅永靖兵备道道员。同治三年(1864),杨翰由湖南永州知府擢升为辰沅永靖兵备道道员。同治八年(1869),杨翰重回北京,再寻金石旧梦。后因母亲病重回湖南,又任道员,加布政使衔,政声颇佳。二人先后出任湖南辰沅永靖兵备道道员,实乃相识之缘分。

另杨翰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考取进士后,入翰林院,结识了长他十三岁的清代著名书法家何绍基,两人志同道合,痴迷于金石,常常一同拓碑访古,研究书艺,成为了一对莫逆之交。杨翰耳濡目染,书法与何绍基一脉相承,如出一辙,几可乱真(其所藏之拓片的局部①②③可证所言不假)。

杨翰藏本之局部①

杨翰藏本之局部②

杨翰藏本之局部③

陆增祥精于金石之学,编有多部金石学专著存世,由此与杨翰更是成为了金石方面的知己好友。同治十年(1871),杨翰被贬,携家眷到祁阳浯溪定居。后曾游历四川成都、广西桂林、广东广州等地,靠卖字画养家。拓片中有一方鉴藏印“癸酉”(1873),料想此件石碑拓片正是杨翰被贬后,到广州游历之时所得。

苏东坡何时曾去过东莞?

看到本文题目,大家可能会觉得很是困惑“东莞什么时候属于广州的管辖范围内呢?苏东坡来过广州,世人皆知,但他何时曾去过东莞了呢?”带着这些疑问,且让笔者为各位一一解开。

宋太祖赵匡胤于开宝四年(971)平定南汉后,复置“岭南道”,后来改为“广南道”,继而改道为路。宋太宗至道三年(997),广南路分为“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广南东路的治所设在广州,广州属于“广南东路”下辖的其中一个州,而东莞县则正好属于广州管治下的一个县。

在苏东坡颠沛流离的贬职流放生涯里,曾两度与广州结缘。第一次是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苏东坡从河北定州被贬到广东惠州(原贬到英州,途中改贬到惠州),途经广州。第二次是宋元符三年(1100),苏东坡在海南儋州获赦北归,再次经过广州。

虽然说大半辈子都在流放的路上,但平生诚心向佛的苏东坡每到一处,几乎都要拜访当地有名的寺庙,来到广州同样也不例外,南海神庙、石门灵峰寺、海珠寺等都先后留下了苏东坡的足迹及题咏。而宋代时隶属于广州的东莞县资福禅寺,则更是获得了苏东坡的青眼有加。根据《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文末“元符三年十月望苏轼记”,我们可以确定此记正是写于1100年农历十月十五,苏东坡在海南儋州获赦北归,途径广州,顺道到东莞的资福寺游历之时。

千年古刹资福寺

资福寺始建于南汉大宝五年(962),乃东莞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寺院。

在被赦北归的路上,与资福寺的方丈比丘祖堂禅师佛缘深厚的苏东坡自是登门拜访。在欣赏了寺内那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五百罗汉像后,苏东坡慨然将自己用心爱的犀带换回来的、看得比自己性命还珍贵的佛舍利捐给祖堂禅师,并在寺内小住及为资福寺写下了洋洋洒洒的三篇大文《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广州东莞县资福寺舍利塔铭》、《广州东莞资福堂老柏再生赞》。从此以后,资福寺的名声便更加远播海内外,各地的信众朝拜者络绎不绝,盛况空前。

资福寺俯瞰效果图

可惜的是,公元1277年元将张弘范攻陷东莞,取走佛舍利进京,从此舍利塔内再无佛舍利的踪影。资福寺内原刻有苏轼三篇题记的石碑,至明末时失去已久。康熙年间,居于东莞旨亭街的书法家梁涛重书之。光绪二十二年(1896),为纪念苏东坡,由莞人进士邓蓉镜(容庚的外祖父)募捐,资福寺后建东坡阁,嵌梁涛重书的《罗汉阁碑》于壁。此后,资福寺几经损毁和修缮。

1930年代,受战火所累,资福寺僧众四散。后东莞县立第一小学迁到资福寺,并拆毁寺内建筑扩建小学(即现在莞城中心小学所在地)。1953年左右,历经战火摧残、破落不堪的东坡阁被拆毁,残碑则被放置在当时的东莞县立第一小学校内的图书馆,后不知去向。1974年,随着大雄宝殿的被拆,资福寺也宣告不复存在。

历史上,不少鼎鼎大名的书法家均曾抄写过《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其中就有明代末年的大书法家张瑞图。

张瑞图(1570~1644)《草书广州资福寺罗汉阁碑》 手卷 水墨绫本

匣盖签条:张瑞图墨迹(广州资福寺罗汉阁之碑)

款识:果亭瑞图。

钤印:□、张瑞图印

收藏印:岳(朱文)、竹邨方外史(白文)

千年古刹资福寺消失多年后,在各级地方政府部门、社会热心人士的大力支持下,于2010年5月23日在东莞东城同沙公园举行了异地重建奠基庆典。但愿在不久的将来,这几件与资福寺有关的作品能有缘聚首在重建的资福寺里,更好地弘扬佛教文化传统,共祈国泰民安,三灾不起,疫疾不生,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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