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昀與《四庫全書總目》的詩歌批評

紀昀與《四庫全書總目》的詩歌批評

蒋 寅

【內容摘要】作爲《四庫全書》總纂,紀昀與《四庫全書總目》的關係十分密切。在詩歌批評方面,不但許多評價可信得到他的認同,其中屢屢使用的“意境”、“興象”等詞語也是紀昀慣用的概念,而貫穿在提要中的折衷觀念更是紀昀學術思想和文學思想的直接體現。根據《總目》提要與紀昀詩論的比較,我們有理由相信《總目》充分反映了紀昀的詩學觀念和對歷代詩家的具體看法。我們可以通過《總目》提要來間接認識紀昀的詩學觀念和批評,同時對其憑藉“欽定”身份施予清代中葉以降詩學的影響給予一定的重視。
【關鍵詞】紀昀、四庫全書總目、詩歌、批評

一、紀昀與《四庫全書總目》的關係

乾隆四十七年(1782),經營十年的《四庫全書》終于告竣,計收四部典籍三千四百六十種,七萬九千三百三十九卷。《四庫全書》的編纂,以抽毀、改竄的形式重抄古籍,固然如孟森所說“乃高宗愚天下之書,不得云學者求知識之書也”[1]。但許多秘藏于天府琳琅或私室的古書藉此得以流通,也是值得慶幸的事。相對古籍文本而言,《四庫全書》真正對學術産生重要影響的其實是紀昀删潤定稿的《總目》。它以“千秋之公論”(凡例)的名義,推行了事實上的權力話語[2]。
關于紀昀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關係,歷來有不同說法。但就今存《提要》分纂稿及相關文獻來看,當代學者認爲《總目》成于衆手而非一人所爲,屬官撰而非私撰,體現的是官方的集體意志而非個人意志[3],應該說是很穩妥的。當時四部分纂的負責人,經部爲戴震,史部爲邵晋涵,子部爲周永年,集部由紀昀自己兼任。但現有文獻表明,他只是責任人而幷非撰稿人,現在我們仍可考知某些提要出自誰手[4]。而且,根據《四庫全書》編纂流程,提要的撰寫也分爲分纂提要、匯總提要、刊本提要、庫本提要、總目提要五種文本。據江慶柏先生考察,在分纂提要(分纂官所撰)、庫本提要(各閣藏本書前所列)、總目提要(《總目》及《簡明目錄》所收)之間,“除少數相同、或可以看到相互之間的承襲關係外,大部分幷不相同,有些甚至是毫無關係。分纂提要與庫本提要、總目提要之間,缺乏明顯的過渡”[5]。這說明分纂提要完成後,經總纂官潤色,再送總裁等審核,其間屢有删潤。紀昀作爲集部負責人,所有集部提要應是經他删定的,其內容和評價爲他所認可。甚至《總目提要》凡二百卷也是他親手删定的[6],可以肯定體現了他的觀念,這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從朱自清《詩文評的發展》一文就認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集部各條,從一方面來看,也不失爲系統的文學批評,這裏紀昀的意見爲多。”這一見解後來爲當今的研究者所贊同[7]。
其實我們還可以舉出更直接的證據來坐實朱先生的推斷,除了當代學者已提到的《後山集鈔序》與《四庫提要》相似等證據外[8]。我曾經注意到其中“意境”概念使用頻繁的現象,如卷一四九《東皋子集》提要稱王績《石竹咏》“意境高古”,卷一五九《竹洲集》提要稱吳儆詩文“皆意境劖削”,同卷《東塘集》提要稱袁說友“五七言古體,則格調清新,意境開拓”,卷一六一《梅山續稿》提要稱姜特立“意境特爲超曠”,卷一八七《衆妙集》提要稱“師秀之詩,大抵沿溯武功一派,意境頗狹”,卷一六七《禮部集》提要稱吳師道詩“風骨遒上,意境亦深”,卷一六八《北郭集》提要稱許恕詩“格力頗遒,往往意境沉鬱”,卷一六九《翠屏集》提要稱張以寧“五言古體意境清逸”,卷一七一《整庵存稿》提要稱羅欽順“意境稍涉平正”,同卷《華泉集》提要稱邊貢詩“意境清遠不及徐禎卿、薛蕙,善于用短”,卷一八九《文氏五家詩》提要稱“(文)徵明詩格不高,而意境自能拔俗”,等等,全書凡用“意境”一詞24次,全都見于集部。紀昀評《瀛奎律髓》曾使用意境一詞29次,文集、《唐人試律說》、《庚辰集》、《玉溪生詩說》、評蘇詩也再三使用,不遑縷舉,是古來罕見的頻繁使用“意境”概念的批評家[9]。其用法也與《四庫全書總目》相同,這難得的巧合,很自然地讓人考慮兩者間可能存在的淵源關係。再從紀昀批評文字與《總目》提要的相似來看,我們更有理由相信提要最終成于他手。比如對韓偓的評價,紀昀《書韓致堯翰林集後》云:“以忠義之氣,發乎情而見乎詞,遂能風骨內生,聲光外溢,足以振其纖靡耳。”又云:“然必一切繩以開寶之格,則由是以上將執漢魏以繩開寶,執《詩》、《騷》以繩漢魏,而《三百篇》以下,且無詩矣,豈通論哉?”[10]《總目》卷一五一《韓內翰別集》提要則云:“忠憤之氣,時時溢于語外。性情旣摯,風骨自遒,慷慨激昂,迥异當時靡靡之響。其在晚唐,亦可謂文筆之鳴鳳矣。變風變雅,聖人不廢,又何必定以一格繩之乎?”[11]兩相比照,其語意如出一轍。又如對方回的評價,紀昀《瀛奎律髓刊誤序》稱“虛谷乃以生硬爲高格,以枯槁爲老境,以鄙俚粗率爲雅音”[12],卷二十三評梅堯臣《閑居》又云“以枯寂爲平淡,以瑣屑爲清新,以楂牙爲老健,此虛谷一生病根”[13],而《四庫全書總目》論《瀛奎律髓》則說:“其說以生硬爲健筆,以粗豪爲老境,以煉字爲句眼,頗不諧於中聲。”[14]評價近似,如出一手。據《瀛奎律髓刊誤》李光垣跋:“乾隆丁未夏,余以編修分校文源閣《四庫全書》,約齋弟與編摩事,代校《瀛奎律髓》,簽改最多。時紀曉嵐師爲總裁,覆勘稱善。”[15]無論提要是否出自門人李光雲、光垣昆季之手,相信最後是爲紀昀所認可的。還有,紀昀《乾隆己卯山西鄉試策問三道》有一問:“以古人成語命題,說者謂沈約'江蘺生幽渚’一篇,本陸機《塘上行》句,以是爲始。然歟?否歟?”[16]答案後來也見于《總目》卷一六三《須溪四景詩集》提要:“考晋宋以前,無以古人詩句爲題者。沈約始有《江蘺生幽渚》詩,以陸機《塘上行》句爲題,是齊梁以後例也。沿及唐宋科舉,始專以古句命題。”[17]總之,集部提要與紀昀的見解是密切相關的,很大程度上體現了他個人的文學觀和論詩文的折衷立場。確定了這一點,我們就可以通過《總目》的提要來間接地瞭解紀昀對詩歌史和詩學史的一些看法。

二、《四庫提要》的學術史意義

關於《四庫提要》的文學觀,學者們已有很好的總結,主要是:(一)堅持漢學正統觀念,恪守溫柔敦厚、平淡中和的詩教和美刺傳統,推崇典雅和平,反對纖仄叫囂[18];(二)知人論世、考鏡源流、文品如人品的評價方式;(三)兼具史家視角,文史兼備,批評中注重形象性,反對徵實,反對臆測,主張顧及全篇;同時又主理尚用,有補于世,服務于現實政治[19]。至于《四庫提要》的詩歌批評,近年已也多有研究[20]。曾守正《權力、知識與批評史圖像》一書更從朋黨與正典、贋古與本色、祖宋與神韵三組命題總攝《總目》關于南朝至元、明代和清代前期的批評史景觀,對其背後的文學思想作了提綱挈領的概括和揭示[21]。這裏只就《四庫提要》與乾嘉詩學的關係來談兩點《提要》的學術史意義。
首先值得我們重視的當然是詩文評類的設立。衆所周知,圖書目錄將文史批評類著作由總集中析出,昉于唐代吳兢《西齋書目》。至宋代公私目錄中立“文史”一類,鄭樵《通志·藝文略》又在“文類”二十二目中專設“詩評”一目,標志著詩學在目錄學中的確立。不過這只是私家著述,官修目錄直到《四庫全書總目》才反映這種認識[22]。《總目》著錄詩文評專書64部、730卷,存目85部、524卷,其中包含南朝4種(含後世注釋本一種),唐代2種,宋代39種,元代4種,明代6種,清代9種,存目唐代4種,宋代17種,元代8種,明代40種,清代16種,每書條舉得失,後世服其精審。當代學者更肯定“《總目》詩文評類提要考辨精微,評價公允,基本構成古典形態文學批評學術史的雛形,大致體現出封建社會詩文評研究的學術水平。它既可以說是傳統詩文評研究的集大成之作,也是現代形態文學批評史學科形成的基礎”[23]。這一定位無疑是非常準確的。實際上,一讀詩文評類小序,我們便不能不折服于作者對詩文評發展及目錄學歸類歷史的清晰梳理

文章莫盛於兩漢,渾渾灝灝,文成法立,無格律之可拘。建安、黃初,體裁漸備,故論文之說出焉,《典論》其首也。其勒爲一書傳于今者,則斷自劉勰、锺嶸。勰究文體之源流,而評其工拙;嶸第作者之甲乙,而溯厥師承,爲例各殊。至皎然《詩式》,備陳法律;孟棨《本事詩》,旁采故實;劉攽《中山詩話》、歐陽修《六一詩話》,又體兼說部。後所論著,不出此五例中矣。宋、明兩代,均好爲議論,所撰尤繁。雖宋人務求深解,多穿鑿之詞;明人喜作高談,多虛憍之論。然汰除糟粕,采擷菁英,每足以考證舊聞,觸發新意。《隋志》附總集之內,《唐書》以下則幷於集部之末,別立此門。豈非以其討論瑕瑜,別裁眞僞,博參廣考,亦有裨於文章歟?[24]

這段論述在回溯詩文評發展史的同時又將古來的詩文評著作分爲五類,即文體學角度的創作批評、風格學角度的鑒賞品第、寫作學角度的格式法律、傳記學角度的本事考證、寓批評於漫話的隨筆形式,包括了理論、批評及其依托的文體形式。他對詩文評範圍及歷史的理解顯然是全面而清晰的,可以說是中國古代文學批評史學科意識的初步確立和完整表達。

其次,《四庫全書總目》所見詩學觀念同樣表現出鮮明的折衷傾向,給乾、嘉以降的詩學以方法論的啓示。清代立國之初,君主在文化上就表現出一種開放和包容的氣象,力圖以一個繼承者、總結者和裁量者的姿態來對面對深厚廣博的華夏文化傳統。《四庫全書》正是顯示這種意識最有效的載體,我們只要看《總目》卷一九〇《御選古文淵鑒》提要,就能凜然感覺到那股雍容中透露的逼人氣勢:

所錄上起《春秋左傳》,下迨于宋,用眞德秀《文章正宗》例;而睿鑒精深,別裁至當,不同德秀之拘迂。名物訓詁,各有箋釋,用李善注《文選》例;而考證明確,詳略得宜,不同善之煩碎。每篇各有評點,用樓昉《古文標注》例;而批導窾要,闡發精微,不同昉之簡略。備載前人評語,用王霆震《古文集爲》例;而搜羅賅備,去取謹嚴,不同霆震之蕪雜。諸臣附論,各列其名,用五臣注《文選》例;而夙承聖訓,語見根源,不同五臣之疏陋。至于甲乙品題,親揮奎藻,別百家之工拙,窮三准之精微,則自有總集以來,歷代帝王未聞斯著,無可援以爲例者。[25]

既包括前人編選總集的所有體例,集古今之大成;同時又避免前人的弊陋,精核遠邁前人。聖祖的評品更是獨步千古,令往古所有賢君聖主黯然失色。如此高調的定位,使欽定《四庫全書》自然立足于一個踞高臨下的裁判位置,使體現官方學術評價的《總目》提要儼然表現爲公正持平的裁量結果。事實上,在任何國度任何時代,權力爲維護其公信力,都會竭力顯示其公正立場。在紀昀裁定的《總目》提要中,反門戶之見也是明確標舉的首要原則。經部總序開宗明義即提出:

國初諸家,其學征實不誣,及其弊也瑣。要其歸宿,則不過漢學、宋學兩家,互爲勝負。夫漢學具有根柢,講學者以淺陋輕之,不足服漢儒也。宋學具有精微,讀書者以空疏薄之,亦不足服宋儒也。消融門戶之見,而各取所長,則私心祛而公理出,公理出而經義明矣。蓋經者非他,卽天下之公理而已。[26]

天下之公理與門戶之私見最不相容,所以子部儒家類總案說“儒者之患莫大于門戶”[27],這讓我們聯想到前引紀昀《耳溪集序》類似的慨嘆。通讀全部提要,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隨處可見的反門戶朋黨之爭的案斷。曾守正指出的“'尊元祐’不蘊涵'抑熙寧’的機械反應”[28],正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最突出的是由紀昀本人撰小序的《詩經》類[29],擯斥門戶之見乃是貫穿於提要的基本宗旨。歐陽修《毛詩本義》提要云:“蓋文士之說《詩》,多求其意;講學者之說《詩》,則務繩以理。互相掊擊,其勢則然,然不必盡爲定論也。”[30]賀貽孫《詩觸》提要又云:“貽孫所說,似是而非。蓋迂儒解《詩》,患其視與後世之詩太遠;貽孫解《詩》,又患其視與後世之詩太近耳。”[31]倒是名氣不大的顧鎮《虞東學詩》,《總目》卷十六許其“蓋於漢學、宋學之間,能斟酌以得其平。書雖晚出,於讀《詩》者不無裨也”[32]。該卷有一段按語,很可能也出自紀昀之手:

諸經之中,惟《詩》文義易明,亦惟《詩》辨爭最甚。蓋詩無達詁,各隨所主之門戶,均有一說之可通也。今核定諸家,始于《詩序辨說》,以著起釁之由,終于是編,以破除朋黨之見。凡以俾說是經者,化其邀名求勝之私而已矣。是編錄此門之大旨也。[33]

歷來崇尚家法的經學尚且如此,論文學就更無皈依門戶、入主出奴的道理了集部總序因而在歷史反思的基礎上更嚴肅地重申了破除門戶之見的立場

大抵門戶構爭之見,莫甚於講學,而論文次之。講學者聚黨分朋,往往禍延宗社。操觚之士,筆舌相攻,則未有亂及國事者。蓋講學者必辨是非,辨是非必及時政,其事與權勢相連,故其患大。文人詞翰,所爭者名譽而已,與朝廷無預,故其患小也。然如艾南英以排斥王、李之故,至以嚴嵩爲察相,而以殺楊繼盛爲稍過當,豈其捫心清夜,果自謂然?亦朋黨旣分,勢不兩立,故决裂名教而不辭耳。至錢謙益《列朝詩集》,更顛倒賢奸,彝良泯絕,其貽害人心風俗者,又豈鮮哉!今掃除畛域,一準至公,明以來諸派之中,各取其所長,而不回護其所短。蓋有世道之防焉,不僅爲文體計也。[34]

這裏由講學推及論文,再由論文提升到世道人心,决意掃除門戶之見的情態溢于言表。
在集部的提要中,我們的確看到,作者一再指出前人出於門戶之見的偏頗論斷。如《後山集》提要指出:“方回論詩,以杜甫爲一祖,黃庭堅、陳與義及師道爲三宗,推之未免太過。馮班諸人肆意詆排,王士禛至指爲鈍根,要亦門戶之私,非篤論也。”[35]其理據正是紀昀《後山集鈔》對陳師道詩文各體逐一品評的結論。更多的場合,提要雖未斷言前人的論斷出于門戶之見,但平章舊說仍出以折衷的學術立場。比如論柳開,既肯定他于宋代“變偶儷爲古文”的開闢之功,同時又指出“體近艱澀,是其所短”,繼而平章舊說:“盛如梓《恕齋叢談》載開論文之語曰:'古文非在詞澀言苦,令人難讀,在于古其理,高其意。’王士禛《池北偶談》譏開能言而不能行,非過論也。又尊崇揚雄太過,至比之聖人,持論殊謬。要其轉移風氣,于文格實爲有功,謂之明而未融則可,王士禛以爲初無好處,則已甚之詞也。”[36]論及邵雍之詩,認爲“毀之者務以聲律繩之,固所謂謬傷海鳥,橫斥山木;譽之者以爲風雅正傳,莊昶諸人轉相摹仿,如所謂'送我一壺陶靖節,還他兩首邵堯夫’者,亦爲刻畫無鹽,唐突西子,失邵子之所以爲詩矣。况邵子之詩不過不苦吟以求工,亦非以工爲厲禁。如邵伯溫《聞見前錄》所載《安樂窩》詩曰:'半記不記夢覺後,似愁無愁情倦時’,'擁衾側臥未欲起,簾外落花撩亂飛’,此雖置之江西派中,有何不可?而明人乃惟以鄙俚相高,又烏知邵子哉!”[37]如此折衷群言、去泰去甚的平允態度,正是《總目》提要最突出的特色。其間論及唐宋詩,固然與《御選唐宋詩醇》唐宋幷舉的觀念相呼應,與詩壇融合唐宋的潮流幷激蕩,秉持折衷調和的態度;而論及明代以來的詩歌,也能不徇國初以來議論,平情裁量。對自明末就被公安派斥爲贋古的李攀龍,雖承認其樂府割剝字句,難免剽竊之譏,“諸體詩亦亮節較多,微情差少”,但同時肯定“其才力富健,淩轢一時,實有不可磨滅者。汰其膚廓,擷其英華,固亦豪杰之士。譽者過情,毀者亦太甚矣”[38]。對本朝厲鶚的評價,也與袁枚、姚鼐等的否定態度很不一樣,這樣一種折衷的批評立場始終貫穿在《四庫提要》的詩歌批評中。

三、《四庫提要》的批評成就

紀昀自言對文學的興趣集中在30歲到50歲之間,乾隆三十七年(1772)入四庫館之際,他所有的詩歌評點除《我法集》之外,都已完成。他得以憑藉至此積累的詩學修養從事有關提要的編纂,而許多論斷也得益于此前對前代詩集的深入品評。在前文對他的詩歌批評做過詳細討論之後,這裏沒有必要再羅列他對具體書籍或作家的評價,只補充指出一點,即《提要》平章前人之說能揭示其文學立場從而知其所蔽。關于詩人,如《孟東野集》提要云:“郊詩托興深微,而結體古奧,唐人自韓愈以下莫不推之。自蘇軾詩空螯、小魚之誚,始有異詞。元好問《論詩絕句》乃有'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之句。當以蘇尚俊邁,元尚高華,門徑不同,故是丹非素。究之郊詩品格,不以二人之論减價也。”[39]關于詩評家,如《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提要云:“辰翁論詩,以幽隽爲宗,逗後來竟陵弊體。所評杜詩,每舍其大而求其細,王士禛稱之。好惡之偏,殆不可解。惟評賀詩,其宗派見解乃頗相近,故所得較多。”[40]又如朱存理詩文集提要云:“何良俊《四友齋叢說》記當時盛推其'萬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幾見月當頭’句,其事今載附錄中。然二語格意殊卑,不審何以傳誦?'折楊皇荂,嗑然而笑’,殊不足爲存理重。蓋成、弘之際,大抵沿臺閣舊體,故見一本色之語,遽覺耳目一新,而不知實非其至也。”[41]這正類似紀昀在鄉會試中策問舉人的問題,不僅要知道批評史上存在這樣的分歧評價,還要明白它們産生的根源,《提要》在此分別揭示了蘇尚俊邁、元尚高華、劉尚幽隽、何尚本色,是他們評價前人的立足點同時也是導致其批評偏頗的趣味局限。這是典型的批評史研究案例
《四庫提要》因爲是書籍的叙錄,通常著重于篇目多寡、版本異同等校雠學內容,文學批評幷不是重心所在,所以集部在宋代以前像錢起集提要論大曆詩變那樣的精闢議論還不多見[42],但從宋元以後明顯加重了文學批評的分量。朱東潤先生曾說,“曉嵐論析詩文源流正僞,語極精,今見于《四庫全書提要》,自古論者對于批評用力之勤,蓋無過紀氏者”[43]。僅就突出提要的批評功能這一點而言,朱先生的評價也是確不可易的。我們只消看一看姚鼐《惜抱軒書錄》卷四所收的《牟氏陵陽集》提要稿,匯總提要《四庫全書初次進呈存目》文字還大體相同,但到乾隆四十三年(1778)二月編成的《四庫全書薈要》,就多了“王士禛《居易錄》謂其詩有坡、谷門風,雜文皆典實詳雅,今觀所作,知士禛之論非誣矣”一節,想來是總纂官紀昀所增,後爲乾隆四十六年(1781)十月校定的文淵閣四庫全書、《四庫全書總目》沿用。江慶柏首先注意到這個細節,指出“在姚稿與《初目》中,幷未涉及到對牟巘作品的評價,《薈要提要》借助王士禛之說,概括了牟巘詩文著作的藝術成就,彌補了原提要的不足,使得提要更爲完整、充實”[44]。所謂完整、充實,其實就體現在一句文學評價上,而這正是凸顯紀昀的批評意識之處。事實上《提要》涉及的詩歌評論遠不止是這樣零星的片言隻語,其中對唐宋元明各代詩史源流都有梳理,張傳峰《〈四庫全書總目〉學術思想研究》一書已有細緻梳理,毋庸重複,茲僅舉元謝宗可《咏物詩》提要來看作者從類型學角度所做的述論:

昔屈原頌橘,荀况賦蠶,咏物之作,萌芽於是,然特賦家流耳。漢武之《天馬》,班固之《白雉》、《寶鼎》,亦皆因事抒文,非主於刻畫一物。其托物寄懷,見於詩篇者,蔡邕咏庭前石榴,其始見也。沿及六朝,此風漸盛。王融、謝朓,至以唱和相高,而大致多主于隸事。唐宋兩朝,則作者蔚起,不可以屈指計矣。其特出者,杜甫之比興深微,蘇軾、黃庭堅之譬喻奇巧,皆挺出衆流。其餘則唐尚形容,宋參議論,而寄情寓諷,旁見側出于其中,其大較也。中間如“雍鷺鷥”、“崔鴛鴦”、“鄭鷓鴣”,各以摹寫之工得名當世。而宋代“謝蝴蝶”等,遂一題衍至百首,但以得句相誇,不必緣情而作。於是別岐爲詩家小品,而咏物之變極矣。宗可此編凡一百六首,皆七言律詩,如不咏燕、蝶,而咏睡燕、睡蝶,不咏雁、鶯,而咏“雁字”、“鶯梭”,其標題亦皆纖仄,蓋沿雍陶諸人之波,而彌趨新巧。[45]

這一段文字不啻是一篇咏物詩史論,其中涉及咏物的起源、範式的演進、歷代代表作家的藝術特徵、規模的形成及社會影響諸多內容,在這樣高屋建瓴的詩史眼界中,謝宗可咏物詩的獨到探索即賦予對象以典型情境的特徵凸顯出來,“如不咏燕、蝶,而咏睡燕、睡蝶;不咏雁、鶯,而咏雁字、鶯梭。其標題亦皆纖仄,蓋沿雍陶諸人之波,而彌趨新巧”。這無疑是極有眼光的發現。就我有限的閱讀所見,元代咏物詩在取材和藝術表現上多有開拓,《提要》指出的“彌趨新巧”就是很值得重視的趨向,至今尚未被注意。
如果說唐宋以前的詩文集因年代久遠、版刻衆多,《提要》不得不對版本流傳之迹作更多的校雠學述論,那麽明清兩代正好相反,提要的重心漸向詩歌批評和詩學反思傾斜,而從而顯示作者非凡的洞察力。高啓《大全集》提要云:

啓天才高逸,實據明一代詩人之上。其於詩,擬漢魏似漢魏,擬六朝似六朝,擬唐似唐,擬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長,無不兼之。振元末纖穠縟麗之習,而返之於古,啓實爲有力。然行世太早,殞折太速,未能熔鑄變化,自爲一家,故備有古人之格,而反不能名啓爲何格,此則天實限之,非啓過也。特其摹仿古調之中,自有精神意象存乎其間,譬之褚臨禊帖,究非硬黃雙鈎者比,故終不與北地、信陽、太倉、歷下同爲後人詬病焉。[46]

這段議論不僅指出高啓詩歌的主要特徵和在明代詩歌史上的地位,同時解釋了這一結果的成因和他不同於後來復古派的基質,是對高啓詩歌極爲透徹的評價。類似的批評眼光不只見於著名詩人的評價,也閃現在對一些不著名詩人的表彰中。如李昱《草閣集》提要云:“昱詩才力雄贍,古體長篇大抵清剛隽上,矯矯不群。近體亦卓犖無凡語,雖爲高、楊、張、徐諸人盛名所掩,實則幷駕中原,未定孰居先後也。”[47]袁華《耕學齋詩集》提要云:“明之初年,作者林立,華爲諸家盛名所掩,故人與詩皆不甚著,實則銜華佩實,具有典型,非後來僞體所能及,固未可以流傳未廣輕之。”[48]童軒《青風亭稿》提要云:“其人品本爲高潔,其詩亦雅淡絕俗,然在明代不以詩名,殆正德以後,北地、信陽之說盛行,寥寥清音,不諧俗尚故耶?”[49]吳儼《吳文肅公摘稿》提要云:“詩格亦復嫻雅,往往因題寓意,不似當時臺閣流派,沿爲膚廓。雖名不甚著,要與東陽肩隨,亦足相羽翼也。”[50]張羽《東田遺稿》提要云:“詩亦規摹盛唐,不落纖巧之習。蓋弘治、正德之間,去明初前輩猶爲未遠,流風餘韵,往往尚存。而羽之淡靜峭直,又出天性。雖其博大富健不及李東陽諸人,排奡巨麗亦不及李夢陽諸人,而不爲舊調之膚廓,亦不爲新聲之塗飾,肖心而出,務達所見而止。在諸作者中,亦可以自爲一隊矣。”[51]朱樸《西村詩集》提要云:“其近體格調清越,超然出群。古詩差遜,然亦不墜俗氛,以不爲王世貞等所獎譽,故名不甚著。然當太倉、歷下壇坫爭雄之日,士大夫奔走不遑,七子之數,輾轉屢增,一時山人墨客,亦莫不望景趨風,乞齒牙之餘論,冀一顧以增聲價,蓋詩道之盛,未有盛於是時者;詩道之濫,亦未有濫於是時者。樸獨閉戶苦吟,不假借噓枯吹生之力,其人品已高,其詩品苕苕物表,固亦理之自然矣。”[52]這都不是人云亦云、隨聲吠影的議論,需要獨立的判斷力,且確實研究過他們的作品,才能如此揭示其特殊的詩歌史意義和歷史地位。即如頗被非議的莊昶理學詩,《莊定山集》提要也給出頗爲平允的評價:“其文多闡《太極圖》之義,其詩亦全作《擊壤集》之體,又頗爲世所嗤點。然如《病眼》詩'殘書楚漢燈前壘,草閣江山霧裏詩’句,楊慎亦嘗稱之。其他如'山隨病起青逾峻,菊到秋深瘦亦香’,'土屋背墻烘野日,午溪隨步領和風’,'碧樹可驚游子夢,黃花偏愛老人頭’,'酒盞漫傾剛月上,釣絲才揚恰風和’諸句,亦未嘗不語含興象。蓋其學以主靜爲宗,故息慮澄觀,天機偶到,往往妙合自然,不可以文章格律論,要亦文章之一種。譬諸釣叟田翁,不可繩以禮貌,而野逸之態,乃有時可入畫圖。”[53]
集部提要的詩歌批評,最突出的特徵仍是以折衷群言的方式作出論斷。如《眉庵集》提要論楊基詩云:“其詩頗沿元季穠纖之習。都穆《南濠詩話》摘其佳句十二聯,其所品題得失參半。李東陽《懷麓堂詩話》謂孟載《春草》詩最傳,然'綠迷歌扇’、'紅襯舞裙’,已不能脫元詩氣習。至'簾爲看山盡卷西’,更過纖巧,'春來簾幕怕朝東’,直艶詞耳。故徐泰《詩談》謂其'天機雲錦,自然美麗,獨時出纖巧,不及高啓之沖雅’。王世貞《藝苑卮言》謂其'情至之語,風雅掃地’。朱彝尊《靜志居詩話》亦摘其詩語類詞者至數十聯,而獨推重其五言古體。然近體之佳者,亦自清俊流逸,雖不能方駕青丘,要非餘子所及也。”[54]當前人紛議太多、不遑縷舉時,作者便直接表達自己的看法。這時,往往以一個慣用句“平心而論”,表明折衷群言所得出的結論。如李夢陽《空同集》提要寫道:

平心而論,其詩才力富健,實足以籠罩一時,而古體必漢魏,近體必盛唐,句擬字摹,食古不化,亦往往有之,所謂武庫之兵利鈍雜陳者也。[55]

有如王士禛《精華錄》提要寫道:

平心而論,當我朝開國之初,人皆厭明代王、李之膚廓,锺、譚之纖仄,於是談詩者競尚宋、元。旣而宋詩質直,流爲有韵之語錄;元詩縟艶,流爲對句之小詞。于是士禛等以清新俊逸之才,範水模山,批風抹月,倡天下以“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說,天下遂翕然應之。然所稱者盛唐,而古體惟宗王、孟,上及於謝朓而止,較以《十九首》之驚心動魄,一字千金,則有天工、人巧之分矣。近體多近錢、郎,上及乎李頎而止,律以杜甫之忠厚纏綿,沈鬱頓挫,則有浮聲切響之異矣。故國朝之有士禛,亦如宋有蘇軾,元有虞集,明有高啓。而尊之者必躋諸古人之上,激而反唇,異論遂漸生焉。此傳其說者之過,非士禛之過也。是錄具存,其造詣淺深可以覆案。一切黨同伐異之見,置之不議可矣。[56]

又趙執信《因園集》提要寫道:

平心而論,王以神韵縹緲爲宗,趙以思路劖刻爲主,王之規模闊於趙,而流弊傷於膚廓;趙之才力銳於王,而末派病於纖小。使兩家互救其短,乃可以各見所長,正不必論甘而忌辛,好丹而非素也。[57]

我統計了一下,“平心而論”在《總目》提要中總共出現了29次,大多是在集部,出現19次。評西昆諸公、惠洪、楊榮、李東陽、何景明、王世貞這些常引起爭議的人物,都以此語引出作者的論斷。這絕不是個偶然的語言現象,它是一種表明批評立場折衷持平的特殊話語
當然,需要指出的是,紀昀雖懷抱着去門戶、求折衷的志向,但實際臨文却也很難超脫於觀念和趣味的局限,就像在編纂《總目》時删削、擯弃宋學代表人物姚鼐所撰的提要一樣[58]。提要中也不時可見出於正統觀念的偏見,如論王夫之《詩經稗疏》憾其“贅以《詩譯》數條,體近詩話,殆猶竟陵锺惺批評《國風》之餘習,未免自穢其書,雖不作可矣”[59],即爲一例。詩文評類提要對大多數書籍都沒什麽好評,尤其是詩格類著作,在文獻學考究之餘,基本忽視其詩學內容。如賈島《二南密旨》提要斥“其論總例物象一門,尤一字不通”[60],亦屬對唐人詩學不甚了了,不知其書雖出於僞托,其議論却實有依據。葉燮《原詩》提要謂其“詞勝於意,雖極縱橫博辨之致,是作論之體,非評詩之體也。亦多英雄欺人之語,如曰宋詩在工拙之外,其工處固有意求工,拙處亦有意爲拙,若以工拙上下之,宋人不受也。此論蘇黃數家猶可,概曰宋人,豈其然乎?”[61]作論之體正是《原詩》異於一般詩話詩評之散漫而獨具理論品格的重要前提,而《提要》言下似頗爲不屑;《原詩》提出:“漢、魏詩不可論工拙,其工處乃在拙,其拙處乃見工,當以觀商周尊彝之法觀之。六朝之詩,工居十六七,拙居十三四,工處見長,拙處見短。唐詩諸大家、名家,始可言工,若拙者則竟全拙,不堪寓目。宋詩在工拙之外,其工處固有意求工,拙處亦有意爲拙。若以工拙上下之,宋人不受也。”這本是葉燮對歷代詩歌寫作意識的重要闡發,極有見地,而《提要》斥爲英雄欺人,足見其眼界遠不及前人[62]。劉履《風雅翼》提要最後提到:“葉盛《水東日記》稱祭酒安成李先生於劉履《風雅翼》嘗別加注釋,視劉益精。安成李先生者,李時勉也。其書今未之見。然時勉以學問醇正、人品端方爲天下所重,詩歌非其所長,考證亦非其所長,計與履之原書亦不過伯仲之間矣。”[63]未見其書而以臆度語作推斷,在當時無徵不信的樸學風氣中更不能說是嚴謹的學術態度。實際上,學者間對《四庫提要》一直是有看法的,但懾於欽定官書,嘿不敢議,直到清末皇權式微,學人才敢肆意譏評。李慈銘曾特別指出“集部頗漏略乖錯,多滋異議”[64]。的確,《總目》容易引起爭議的內容,在集部提要裏會是最多的吧?這固然與論者的文學趣味和立場相關,但實在也與文學批評自身的主觀性質有很大的關系。在評判《總目》文學批評的得失時,我們首先應該意識到這一點。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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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孟森《選刻四庫全書評議》,《明清史論著集刊》,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下册第682-685頁。

[2] 參看曾守正《權力、知識與批評史圖像》第一章緒論,臺北:學生書局2008年版,第1-46頁。

[3] 黃愛平《四庫全書纂修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311-320頁;司馬朝軍《〈四庫全書總目〉編纂考》,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724-725頁。

[4] 比如卷一五四《山谷集注》提要即爲翁方綱所撰,其原稿尚存于《翁方綱撰四庫提要稿》中,又見樹經堂刊本《黃詩全集》卷首謝啓昆跋引述。《提要》文字有潤飾,補引趙與時《賓退錄》一則評論。其他如姚鼐、余集、邵晋涵等所撰提要也都有存稿可考。

[5] 江慶柏《〈四庫全書初次進呈存目〉研究》,《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南京:鳳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261頁。

[6] 四庫館同僚朱珪《知足齋文集》卷五《經筵講官太子少保協辦大學士禮部尚書管國子監事謚文達紀公墓志銘》云;“公綰書局,筆削考核,一手删定,爲《全書總目》,裒然巨觀。”《知足齋文集》卷六《祭文》即稱:“生入玉關,總持四庫,萬卷提綱,一手編注。”叢書集成初編本,第114頁。

[7] 王鎮遠《紀昀文學思想初探》,《古代文學理論研究》第十一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8] 楊桂芬《紀昀詩學理論研究》,臺灣中山大學2002年碩士論文,第11頁;楊子彥《紀昀文學思想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8-39頁。

[9] 蔣寅《原始與會通:意境概念的古與今》,《北京大學學報》2007年第3期,第15-16頁。

[10] 孫致中等編校《紀曉嵐文集》卷十一,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251頁。

[11]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五一,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影印本,第1301頁。

[12] 紀昀《瀛奎律髓刊誤》卷首,嘉慶五年刊本。

[13] 李慶甲輯《瀛奎律髓匯評》卷二十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中册第970頁。

[14]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八八《瀛奎律髓》提要,第1707頁。

[15] 紀昀《瀛奎律髓刊誤》卷末,嘉慶五年刊本。

[16] 孫致中等編校《紀曉嵐文集》卷十二,第1册第266頁。

[17]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三,第1410頁。

[18] 楊松年《中國文學評論史編寫問題論析》,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8年版,第107頁。

[19] 張傳峰《〈四庫全書總目〉學術思想研究》,北京:學林出版社2007年版;龔詩堯《〈四庫全書總目〉之文學批評研究》,臺北:花木蘭文化工作坊2005年版;廖棟梁《〈四庫全書總目·詩文評類叙〉對文學批評的認識》,《輔仁國文學報》第9期(1993年6月版);曾聖益《從〈四庫全書總目·詩文評類〉看中國詩文論著之特性》,《國立中央圖書館臺灣分館》第2卷第2期(1995年12月)、第3期(1996年3月);吳承學《讀〈四庫全書總目〉詩文評類提要》,《清代學術論叢》第六輯,中山大學清代學術研究中心編,臺北:文津出版社2001年版;鄭明璋《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文學批評學》,《唐都學刊》2005年第3期。

[20] 孫紀文《〈四庫全書總目〉對本朝詩歌的批評》,《寧夏社會科學》2005年第3期;孫紀文《〈四庫全書總目〉對歷代詩歌的批評》,《內蒙古社會科學》2005年第5期;陳美朱《析論紀昀對王士禛之詩學與結納標榜之批評》,《東華人文學報》第8期,2006年1月;孫雲英《風雅爲宗: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看紀曉嵐評價唐詩的藝術標準》,《滄州師範專科學校學報》2007年第4期。

[21] 曾守正《權力、知識與批評史圖像》,臺北:學生書局2008年版。

[22] 傅剛《“文史”與“詩文評”——論文學批評的分類》,《新史學》第1輯,鄭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第213-221頁。

[23] 吳承學《論〈四庫全書總目〉在詩文評研究史上的貢獻》,《文學評論》1998年第6期,第139頁。

[24]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五,第1779頁。

[25]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〇,第1725頁。同卷《禦選唐詩》提要云:“自明以來,詩派屢變,論唐詩者亦屢變。大抵各持偏見,未協中聲。惟我聖祖仁皇帝學邁百王,理研四始,奎章宏富,足以陶鑄三唐。故辨別瑕瑜,如居高視下,坐照纖微。既命編《全唐詩》九百卷,以窮其源流;複親標甲乙,撰錄此編,以正其軌範。博收約取,漉液熔精。譬諸古詩三千,本裏閭謠唱,一經尼山之删定,遂列諸六籍,與日月齊懸矣。”(第1727頁)可與此參看。

[26] 《四庫全書總目》卷首,第1頁。

[27] 《四庫全書總目》卷九四,第800頁。

[28] 曾守正《權力、知識與批評史圖像》第一章緒論,第94-107頁。

[29] 紀昀《周易義象合纂序》:“余向纂《四庫全書》,作經部《詩》類小序。”孫致中等編校《紀曉嵐文集》卷八,第1册第154頁。

[30] 《四庫全書總目》卷十六,第121頁。

[31] 《四庫全書總目》卷十七,第143頁。

[32] 《四庫全書總目》卷十六,第137頁。

[33] 《四庫全書總目》卷十六,第137頁。

[34]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四八,第1267頁。

[35]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五四,第1329頁。

[36]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五二《河東集》提要,第1305頁。

[37]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五三《擊壤集》提要,第1322頁。

[38]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二《滄溟集》提要,第1507頁。

[39]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五〇,第1292頁。

[40]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五〇,第1293頁。

[41]《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〇《樓居雜著野航詩稿野航文稿》提要,第1491頁。

[42]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五〇《錢仲文集》提要:“大曆以還,詩格初變,開、寶渾厚之氣,漸遠漸漓。風調相高,稍趨浮響。升降之關,十子實爲之職志。”成爲當代唐詩研究者常徵引的經典論斷,詳蔣寅《大曆詩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43] 朱東潤《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23頁。

[44] 江慶柏《〈四庫全書初次進呈存目〉研究》,《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南京:鳳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270-272頁。

[45]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八,第1453頁。

[46]《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九,第1471頁。

[47]《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九,第1474頁。

[48]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九,1475頁。

[49]《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〇,第1488頁。

[50]《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一,第1495頁。

[51]《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一,第1498頁。

[52]《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二,第1504頁。

[53]《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一,第1492頁。

[54]《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九,第1472頁。

[55]《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一,第1497頁。

[56]《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三,第1521頁。

[57]《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三,第1527頁。

[58] 參看王達敏《姚鼐與乾嘉學派》第五章“桐城文統”,北京:學苑出版社2007年版,第103-139頁。

[59]《四庫全書總目》卷十六,第131頁。

[60]《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七,第1796頁。

[61]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七,第頁。

[62] 參看蔣寅《原詩箋注》外篇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346-349頁。

[63]《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八八,第1711頁。

[64] 由雲龍編《越縵堂讀書記》,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557頁。

此文已修订,原文载于《学术界》2015年第7期
编辑/排版:邵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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