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接到父亲离去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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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父亲
文/宁波阳光轮滑
1
父亲安静的躺着门板上，就像睡着了。
我仿佛听见父亲做活后疲惫而安详的鼾声。父亲活重，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在辛苦的劳作后，在睡梦中发出畅快的鼾声和疲惫的呻吟。
接到父亲走了的电话，正是除夕之夜十点半。我正在回宁波的高速路上。消息来的那么突然，让人不知所措。
中午年饭后还和父亲通了电话，父亲一切都安好，且年饭吃的很开心。
电话那头堂叔刚开始还很委婉，说父亲摔了一跤，已经不行了，让我们赶紧回老家，一追问，说老人已经走了……
我在高速公路上一阵慌乱，立即给妻子电话，让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
次日下午两点，我们赶到了家。家中已围满了族人邻居，母亲已经泣不成声,见我们归来，顿时在父亲遗体旁嚎啕大哭：你的儿女回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吧！
望着躺在门板上的父亲，我鼻子一酸，不禁簌簌掉下泪来。
按老家的习俗，刚过世的人要放在卸下的门板上，放在堂屋里，等待后人回来告别后才能入殓。
父亲此时正躺支起来的门板上，寿衣已经穿好了，脸上也按照习俗覆盖了一张土纸，就像睡着了一样，很安详。
父亲是在吃完年夜饭，准备迎接新年祭祀用的烧纸钱的时候过世的。当时母亲不在旁边。等母亲发现他时，他已经躺在了地上了，右耳正淌着血，面部尚有余温，但已经没有了呼吸。
桌案上放了一叠土纸，距离他两步远的位置散落着一张百元钞票，那是他正准备接年祭祀的烧纸，用钞票在土纸上拍一下，俗称打纸或印钱——只有印过钱的土纸烧了祖上才能收到钱。
接下来便是请道士做道场，出殡等一套传统程序。父亲老早把他们的寿衣，棺材，都准备好，连自己的坟地也早就选好了，所以接下来的丧事办的都很容易。
2
父亲走了几天了，但我仍感觉父亲就在家里一样。年前我刚在老家和父母一起住半个月，才到宁波没两天，又回来了。
家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父亲那迟缓和略略佝偻且忙碌的身影，父亲的呼吸声，以及不时的咳嗽声，仿佛依然在耳边。在父亲走后的这几天里，白天的忙碌过后，晚上一躺在床上，他的影子立即就浮现在我脑海里！
父亲的一生是劳碌的一生，受过太多的辛苦。
他17岁时爷爷从山西将他带回老家河南，几乎一无所有。在近支族人的帮助下，费了好大的周折才上了户口，后来弄了三间稻草做顶，泥土做墙的房子，开始了艰难的生活。
后来和母亲结婚，有了姐姐和我。我小时候的那些年月，农村土地刚刚承包到户，靠土地生活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那时农村离开土地外出创收渠道实在是太少了。父亲为了让我们能够生活得更好些，干起了小贩生意，以贩卖蔬菜最多。
他经常骑自行车从信阳批发蔬菜在深夜回来,再骑着自行车，在周边的市镇来回贩卖。每次驮一两百斤的蔬菜，每天几十公里的行程，加上收购和零卖时间，一忙就是一整天，父亲说经常边骑自行车时边就睡着了。
父亲曾统计过，整个罗山县，二十多个集市，基本都走遍了。在此之前，父亲还曾多次夜间步行挑米100多斤到近50公里外的信阳市里售卖。
有一年很窘迫，为了弄些过年花费钱，父亲在腊月二十八天没亮就出发，冒着鹅毛大雪到三十公里外地湖北三里城镇贩卖糖精和五香粉，数次摔倒进雪坑，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八十年代初，父亲也曾做成一桩“大买卖”：到西安贩卖药材，赚了1000多元，可被工商所（当时还叫市管会）以“投机倒把”的罪名全部没收。
3
那些年农村生活很苦，除了地里的活，还要放牛，挑水，打柴。尤其是打柴，因为煮饭烧水、煮猪食、取暖全靠烧柴，由于我所住的地方山少人多，周边的柴草远远不够用，要到十几里开外的深山里才能弄到所需的柴草。
当年交通不便，家庭困难也没有人力架子车，全凭肩挑步行。当然，我母亲也会帮忙，一个冬季一大垛的柴草全靠那么远上山砍好挑回。
为了教导我好好学习，父亲曾告诉我一件事：有一年秋天，天降大雨，河水暴涨，眼看河边的萝卜地就要被水淹了。父亲赶紧连夜去收萝卜。
漆黑的雨夜里，夜父亲挑着满满一担萝卜走在泥泞的田埂上，由于心急行走太快，扁担突然折断了。脚底一滑，又摔了一跤。一担萝卜纷纷滚落在田埂两边的水田里漂着。
父亲无奈的爬起来，坐在泥水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望见了河对岸的楼房里，正灯火通明，日光灯正从每个窗户里透出白色的亮光。
父亲说当时感到无比的无助与悲凉，感慨农民真苦，真希望子女将来能够考上大学脱离农村，坐到像对岸办公室那里亮堂的房子里去工作。
可我年少任性贪玩，早早辍学，没有遵从父亲的教导，至今也没能坐进那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工作，完成他的心愿。
父亲是在山西出生并长大的，因祖母是地主成分，父亲在上学路上经常被同学指着喊叫“地主！地主！”因为成分高，父亲在上完小学便不能再上下去了。他离开学校时是含着眼泪走的。
父亲说他很喜欢读书，他在上学时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做例文在班级诵读。我对此并不怀疑。因为父亲喜欢研究三国水浒，喜欢研究历史名人轶事，喜欢游览自己了解和听说的名胜古迹，最近几年特别喜欢收看电视中国古诗词大会，成语大会等节目。
4
近些年农村条件好些了，父亲又开始种菜卖。
父亲说，过去挣钱机会太少了，且太难了，而现在就简单很多。过去空有力气挣不到钱，现在只要人肯干，到处都能挣到钱。
村里有人撂荒的土地，他觉着荒了挺可惜的，都尽量捡来种。在母亲的帮助下，他搭建起了塑料大棚，上市的蔬菜比别人家的早，比较好卖，菜价也相对高些。
▲父亲的菜园
由于种的地太多，所以他更加的辛苦和忙碌。
有时需赶在时令前把菜种下去，他经常半夜戴着头灯扛着铁锹去翻地；收获季节他依然是戴着头灯，凌晨三四点就起床采摘蔬菜，六七点钟就把蔬菜收拾好拉到集市上卖。
夏天的骄阳下也总有他忙碌的身影，村里人告诉我，全村就他一个人这么热的天还在地里干活。由于衣服总被汗水湿透，父亲干脆就光着膀子，用黝黑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皮肤了，一个夏天他背部要被太阳晒的蜕皮好几次。
所种的菜常有丰收却滞卖或因为天时减产绝收的时候，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积极性，来年照样精心侍弄，期盼能有个好收成。
父亲常说，人勤地不懒。只要你认真侍弄土地，土地一定会给你回报的。父亲的地种不怕麻烦，特别认真仔细，地要用铁锹翻两遍，地垄修得又平又直，施肥以有机肥为主，遇到天旱浇水则会用水泵接上长长的水管浇个透。
父亲种出的菜品质总是比别家好，尤其是萝卜，又大又圆，表皮光滑，口感甜脆，在我们这边集镇非常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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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家里生活条件好了，我们经常劝他不要在那么辛苦了。父亲却说，我身体还好，还能动，我再干两年就彻底退休不干了。可父亲就在大年三十晚上突然撒手而去，再也没能等到他说的两年后。
就在大年三十上午，父亲还上街卖了菜，卖了470元，比前几天都多，父亲很高兴。
前年父亲检查出脑血管硬化。去年9月份出现头晕不适，到城里医院检查，开了些药吃，说好些了，又开始了往常一样的劳作，怎么劝都劝不住。
我知道 ，他不完全是因为热爱劳动，更是出于对家庭对子女的责任，要为子女再多攒点儿钱，不给后人添麻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这个家耗尽全身出最后的能量。
让我们吃惊的是，父亲走后竟然留下了18万存款！去年是个好年成,萝卜白菜大丰收,秋冬的菜价除了年底那几天都很低，萝卜五毛一斤，白菜八毛一斤，父亲得卖多少萝卜白菜才能积攒到这么多钱呢？
14年翻修老家房子，父亲拿出了几万，16年我们在浙江买房，父亲又给了5万。
母亲说，这些存款是父亲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我们平时给他们打的钱他都不舍得花，全帮我们存了。
然后自己又极其节俭，平时喜欢饮酒，但都是买10多元钱一瓶的便宜酒。常年不买衣服，说农村人穿新衣服不好干活，也没有需要穿好衣服的场合。
父亲眼里永远有干不完的活。除了忙地里的活，家里的家务也是他干的最多。
家里每天第一个起床的是父亲。每天晚上锁大门，关鸡舍门，打扫院落卫生；下雨天外面出不去，则在家里把各种抽屉柜子，闲置房间的各种物品整理的井然有序，厕所猪圈鸡舍犄角旮旯的卫生打扫的干干净净。
父亲走后的这一个星期，我们的生活非常不习惯,鸡舍门两晚忘记关了,厕所里纸篓也满了，化粪池的粪也快满了。院落里，仓房里的物品开始凌乱了，也不那么整齐有序了。
这些零碎不起眼的小活，以前我偷懒拖拉不管的话，父亲自然会弄好；现在这些活我们不去干的话，则永远在那里，父亲再也不能去为我们去收拾了。父爱如山，父亲在，我永远都是个孩子。如今我的靠山倒了，我也该学着做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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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每年春节祭祀的时候，父亲都会对着写有爷爷名字的灵位敬香烧纸。父亲说，这个活动先人是不会感应到的，这套传统意义在于纪念怀念先祖。上传下教，我做你看着，以后你如果想祭拜的话就会知道如何程序做了。
如今这灵牌上赫然写着父亲的名字了。这几天每次我对父亲的灵位烧香祭拜时我都能想起父亲的这番话。我想，若干年后，我的名字也会出现在灵位上，我的子孙也许会这样祭拜我的。
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女过得幸福富足。少年时代我上学期间家庭条件困难，但父亲曾多次说，只要你能考上，我这里砸锅卖铁也会供你读书的！
后来我没有读书了，父亲又曾多次对母亲说，只要儿女能有好的出路，就是拆了自己的骨头卖我都愿意。我深知父母的期望，不求我们对他们有多好，只要我们过得好他们就最开心。
于是我一直在努力，使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但努力的还远远不够，正因为父亲对我们还不放心，所以一直没能停止辛苦的劳作挣钱，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父亲享年69岁,走的很急，也没有受到过多的苦痛。或许老天爷可怜他，想他他一生太过劳累，没有让他在病床上受痛苦。
父亲一生为子女考虑，就连走的时候，仿佛也考虑到这一点，选择春节时匆忙离开，不影响耽误子女的工作时间，不让子女伺候一天病床，且生前把自己后事都准备好，不给子女多添一丝麻烦和负担。
这几天我日夜缅怀我的父亲，正如歌中那样：我的老父亲我最亲爱的人，人间的苦有十分，您尝了七分，这一辈子做您的儿女，我没有做够，乞求您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千千万万平凡而劳苦百姓中的一员，一生中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和伟业，但对于我来说，则是及其伟大的，他对家庭和子女的所尽的责任，对生活和土地的热爱，都尽其所能做到位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谨以此文纪念我那平凡而又伟大的父亲。我将永远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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