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敏:囬忆世芳哥
李文敏:回忆世芳哥
梅兰芳先生比我父亲小两岁,我们管怹叫“大叔”(注:文敏父亲李春林先生为梅剧团大管事)。在我的心里,梅先生既是誉满神州的京剧大师,也是一位可亲可敬的蔼然长者。
1950年,梅兰芳先生在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回北京,文艺界人士都到前门火车站迎接,我和姐姐跟随父亲举着花枝也排在欢迎队伍的行列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梅大叔,当时那样热烈的欢迎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识。

听我父亲说,梅先生下榻在位于台基厂口的当时最有名的六国饭店,同来的有梅夫人福芝芳及葆玥七姐和玖哥。另外还有梅先生的秘书许姬传及拉二胡的倪秋萍,服装师傅刘德均、张世岩,容妆师傅顾宝森。带来的很多戏装当时都堆放在我家的东屋里。
梅先生如演古装戏和《霸王别姬》,总要提前把古装头套梳好,等演出时一戴上就正合适。
记得有一次梅先生在长安大戏院演出全本《宇宙锋》,前面的[慢板]唱腔与琴师王少卿的伴奏没合适,我亲眼看到戏刚结束梅先生就主动过来找到王先生说:“今天是我没唱好。”当时,我并不懂得什么。长大以后,这件事永远地记在了我的心里,梅先生的品德是那样的令人崇敬!
1958年,正是我毕业的前夕,已经开始学习程派了。当时葆玥七姐向王少楼先生学了全部《硃痕记》,便要与玖哥合演此剧。记得那天我正在家里,接到了梅先生亲自打来的电话,他说:“二姑娘,玖哥要唱《硃痕记》,我只唱过后面的'讨饭’,前面的场子只有老四(指程砚秋先生)唱过,我也不会,你来给玖哥说说吧!”我当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算什么呀,梅先生竟跟我说起他不会前面的话,大师的虚怀若谷真令我感动。后来是我父亲带着我到护国寺梅宅为玖哥说了场子,完事后梅大婶给了我一沓当时叁元面值的钞票,父亲没让接。后来玖哥又送了个纪念品给我。

我在1959年毕业后分配到了梅(兰芳)剧团,当时住在吉祥戏院后台的宿舍,吃、住、练功都在戏院里面。梅先生特别关心我们这些刚出茅庐的学生,他还亲自到伙房查看,嘱咐大师傅要安排好伙食,对我们像家长一样地问寒问暖。作为一代艺术大师,他没有一点儿架子,说话总是那么温柔、委婉,甚至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我父亲与他相处几十年,彼此之间从未红过脸,一直是互相尊重,平易近人。梅先生不但戏演得好,更主要的是做人的品德更好,真正做到了德艺双馨。我记得他去世后,在首都剧场召开追悼大会时,不仅京剧界人士哀痛已极,就连话剧界的演员也都哭得泣不成声。当灵车行至中途时停下来了,说是沿街的群众拦着不让他走。大家是从心里爱戴和尊敬他的。
1947年初,梅兰芳先生最钟爱的弟子李世芳因飞机失事不幸遇难,当时我才十岁。对世芳哥,虽然是幼年的记忆,但印象极深。当时,他每天上馆子(剧场)前总是在下午四点钟左右到我家来,有时还哄我和姐姐一起弹洋画儿。他就像个大小孩儿,到我家里也非常随便。记得家里有个小点心缸,他每次都要去拿些点心吃。我父亲当时给他的承芳社管事,每天他都是从我家到戏院去,有时他哄我们玩起了兴致,父亲看看到了时间,就催他:“世芳,该去戏园子啦!”
在平日生活中,世芳哥并不多么有角儿的气派,他为人很随便,脸上还有些浅麻子,两只脚穿上鞋往里倒倒着。但是一上台他好像就变了一个人,是那样的光彩照人,亮得就像个电灯泡。他的扮相、身上太美了,可以说在他故去之后直到今天,也还没有再出现过像他那样艺术全面的人才。
当时,我们虽然还小,但是看世芳哥的戏看的太多了,如《百花公主》、《天国女儿》、《生死恨》、《娟娟》、《红线盗盒》、全部《廉锦枫》、全部《双官诰》等等。而且他的承芳社的阵容十分整齐,老生迟世恭、贯盛习、黄楚宝,武旦闫世善,花脸袁世海,丑孙盛武,二路老生李世霖、张盛利等。我虽年幼,但对每一出戏都是反反复复地看,所以留有很深的印象。
世芳哥的父亲叫李子健,母亲李翠芬,都是山西梆子演员,他们也经常到我们家里来。世芳哥的夫人姚宝琏是姚玉芙先生的二女儿,他们婚后生了三个女儿。当最小的女儿三春刚生下来,世芳哥从上海乘飞机回京,行至青岛不幸飞机失事遇难了。他的英年早逝是京剧事业不可弥补的损失!
当时世芳哥每次外出回来都先把行李放在我们家,他曾送过我和姐姐每人一对加大的枕头,说是“送给大平、二平(姐姐和我的乳名)的”。这份珍贵的纪念物我和姐姐都舍不得用,一直在顶柜里面放了二十年,后来在某个时期时被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