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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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与其他小朋友很不一样的奶奶。我奶奶中等个儿,由一双三寸金莲的“缠足”小脚,支撑着高高腆起的肚子和胖大的身驱。在她晚年时,妈妈为了伺候她省事,执意把她的小卷长发剪成了没什么形状的短发。

我出生那年,奶奶已是七十岁的人了,我这个孙女的到来,并没有给她带来欢心和喜悦。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她从没对我笑过。她总是盘腿坐在炕上,高高地仰着脸,嘴紧紧地抿着向上噘着,脸常常转向墙那边坐着,从不朝向我,更顾不得欣赏我,好像期盼着什么。

那时,我家老少三辈同住在一间小房间里。屋里的一面墙搭成炕,炕的一角是我玩耍的空间。爸妈上班去,我常常给睡觉的小枕头穿上我自己的小衣服,当成小朋友一起玩耍。

妈妈非常敬重奶奶,除了出去工作,还要照顾奶奶起居。每天中午妈妈都要跑回家给我们做午饭吃,然后自己草草吃几口,就又跑回工厂上班。妈妈从不让奶奶干活。奶奶除了在炕上坐着,就是站在屋门口,她双手揣在肥大的袖子里,对院里来往的行人她视而不见,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大多时候表情冷漠,但偶尔也会露出微微的笑容,有时高兴还哼一哼小曲,唱的好像是她家乡的民间小调,我一点儿也听不懂。

记得只有一次吃奶奶做的饭,那天妈妈在单位赶任务,中午不能回家做饭,只能靠奶奶做饭了。奶奶不顾我的哭闹,强行把我家养了几年的黄冠芦花鸡宰了,用鸡汤和鸡肉给我炒了碗米饭。她盛了一碗给我,瞪着眼让我把它吃了。我端起碗,看到饭里夹杂了没有弄干净的鸡毛,感到恶心,不想吃,她却站在我面前端着碗,楞往我嘴里塞,我吃了几口,咽不下去,就一口从嘴里喷了出去,喷了她一脸……

从表面看,奶奶好像并不关心我,可我却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自由自在地在院子里玩耍。在她的下意识中,好像总怕我会丢失似的,不让我迈出家门一步。寂寞无奈时,我很想找院子里的小朋友去玩,也会偷偷跑出去,但每次还没跑出门,就会被她一把揪住拽回屋里,还要用她肥大的身体挡住屋门,不让我出去。那时我恨透了她,急了就用吐沫“呸,呸”地啐她,她也用吐沫“呸,呸”地啐我。那时,娘俩就像仇人相见经常开战……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也给我解过围。记得我五岁的时候,趁奶奶睡午觉的机会,我偷偷地溜出门外,院子里面有几个男孩子正围着小饭桌写作业,见到我便招呼我过去。一个男孩子拿着一个纸片给我看,我接过来看了看觉得好漂亮,脸上露出很喜欢的样子,另一个男孩儿坏笑着说:“你把衣服脱了,这个纸片就归你了。”我一听吓了一跳。另外几个男孩子笑着对我说:“脱啊!脱啊!”吓得我身子向后倒着,倒着。这时一只大手拽住了我的衣服,把我拉到她的身后。向那几个男孩:“呸!呸!”啐了两口吐沫。我抬起头来一看,是奶奶及时赶到为我解了围。

平时我从来没看到过奶奶温柔的目光,我生来就觉得她是我的天敌。但她对同院田姨家的男孩却非常喜爱。那个男孩儿知道奶奶喜欢他,经常来家里找奶奶玩,每次来玩,奶奶都满脸笑开花,眼睛亮亮的,还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给他吃,并认他做了干孙子。她似乎从他身上找到了幻觉中的欣慰……

干孙子是对门田姨家生了四个女孩才盼来的唯一的宝贝儿子,他有父母和四个姐姐的宠爱,还有我家这个干奶奶的垂青,真令人羡慕,在我心里这个大宝贝像太阳一样照耀着大家。

干孙子非常喜欢游泳,他经常避开大家的目光,偷偷地与胡同的孩子们到海河去游泳。

他妈妈为了制止他去游泳,只要一看到他的游泳裤,就拿起剪刀把它剪碎,每到这时他就会偷偷地再买一条。终于有一天,天已经黑,他还没有回家,有人捎信儿回来说,他去海河游泳时淹死了。

那天全院里哭声一片,田姨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奶奶坐在炕上不吃不喝哭了好几天……

那时,只要家里来了小男孩,奶奶的脸上都会露出喜悦来。哼!一个重男轻女的老封建!我心里暗暗地骂着。

妈妈发现我很不喜欢奶奶,就给我讲诉了奶奶的故事。妈妈说:“奶奶的命很苦,她年轻时生了四个孩子,只活了两个,一个是你大爷,一个是你爸爸。你爷爷三十多岁因病去世,奶奶一个人出去干活挣钱,把两个儿子抚养成人。吃尽了苦头。”

“你大爷十几岁就去外出找活干,挣钱养家。你奶奶有了盼头。没想到,一天你大爷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你奶奶疯了,满街地跑啊,找啊!最后得知大爷是被日本抓华工给抓走了。你奶奶想你大爷,她哭干了眼泪,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你爸爸看到你奶奶这个样子,心里非常难过,为了生活,十二岁就离家去找工作。由于年幼,经常被工头打得遍体是伤,身体遭到极大的摧残。”说着妈妈擦拭着满脸的泪水。

在爸爸和妈妈的细心照顾下,奶奶的晚年生活过得很平稳,生活得也很平静。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令奶奶受到重创的事再一次发生了。

永远难忘那个让我们全家人撕心裂肺的日子。一早出去上班的爸爸突发心脏病,就再也没回来,五十多岁便离开了我们。那时奶奶已八十四岁了,妈妈怕她老人家身体难以承受,就没有告诉她。

奶奶虽然没有问,但她心里很明白。不久便精神错乱了,她不顾我们的阻拦,跪在地上一圈一圈地爬着,嘴里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不是我的家,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哪儿?我的家在哪儿?两个儿子,两房儿媳……”就这样每天不停地爬着,不停地重复着这些话……

那一年,我十三岁。一天清晨,当我醒来时,只见妈妈一个人从医院回到家里,她沉痛地说:“你奶奶走了。她临终前,不断地喊着你的名字。”

这时,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感情,放声痛哭起来……

至今我仍在幻想,如不是日本抓华工,抓走了我的大爷,我奶奶的一生决不是这样的苦命。这个苦难害了我们一家几代人……

微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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