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长篇小说《桃花床》(68)同居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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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时代

他跟蓝青的同居生活的场景就是这小小的阁楼。

这小小的阁楼上,他第一次进入她的身体。那是个大如注雨的夜晚,噼噼啪啪的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响声很是好听的。很有诗意,给他的感觉仿佛是在一座船上。正好那天夜里又停电了,蓝青点燃了烛光,后来雨渐渐停了,从阁楼的天窗上漏下一缕月光来。幽幽的。如像一个童话的世界,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第二天起来,蓝青为他准备了早点,是一只蛋糕。

的到来,使小阁楼上又多了一个殉道者。

秦文轩不得不同和蓝青一起来保卫这条搁浅的小船,不使它哗啦一声散了架。而在蓝青的老姐眼里,秦文轩自然是个闯入者。秦文轩在阁楼上的出现,起初让蓝青的姐充满了警觉,甚至含有一丝隐隐的敌意。没过多久,她老姐就看清这个“闯入者”实在不过是个同蓝青相差无多的书呆子而已,便去掉了几分疑心。

那个冬天是极度寒冷的。夜里,在床上,她从脚下将热水袋从被窝里踹给他,他又踹回给她,那就是她和他的冬天,寒冷而温馨的冬日。搞文学的人多半生物钟有问题,不少人都习惯于夜间伏案,于是渐渐地便长夜无眠了。

睡不着,便闲闲碎碎地说话。蓝菁总是缠着他让他说家乡的那些破事。

秦文轩说:“在你面前,我就是个刘姥姥。”

“你是'秦姥姥'。咦对啦,那个美丽的月儿姑娘后来怎么样啦?你和她,你们之间到底有戏没戏啊?”

“世界上所有的初恋都是纯洁的。”秦文轩长叹一声。

接下来,他就对蓝菁说起了月儿,说到他办了少年诗歌报上街去叫卖,碰上了卖竹篮子的月儿,说他给了月儿一张他主办的报纸,那上面的第一首诗便是他写给月儿的那首诗。月儿说不清什么感觉,一定是受到了击打的刺激,回到家不几天就喝了农药。

蓝菁忍不住嚷嚷起来:“残酷!太残酷了!这该不是你虚构的小说吧?”

秦文轩说:“绝对不是我的虚构,但喝了农药的月儿却没有死得了,那农药是假药。”

“哦,再后来呢?”

“再后来,月儿就嫁给了九龙山林场的一个伐木工,那男人人是个酒鬼,喝了酒便打月儿,打得月儿浑身都是伤。”

“啧啧啧,你瞧这命!”

“再后来,就到1989年动乱的那阵了,月儿同我们一起的小学同学,这人当时叫蚂蚱,后来到乡政府当了文书就叫秦红缨这官名了,月儿就跟他有了私情,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所谓一夜情……”

“这也好啊,总算是一点小小的精神补偿吧?再后来呢?”,

“再后来,东窗事发了。

“迟早的事。”

“结果可以想象,月儿的处境就更加糟糕得一塌糊涂了。不过这还没有完,月儿后来又和一个山上打猎的猎人私好上了。那猎人是个无家的单身,人极实诚,成天说不了三句话,但对相好的女人却掏心掏肺。”

“那就私奔!到深山里去!盖间茅屋!”

“也许他们就是这样想的,但很遗憾,那猎人被人挑断了脚筋。成了一个废人。”

“什么!是什么人干的?”

“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往下说,月儿后来呢?又……”

“没什么后来了,听我母亲亲口对我说,月儿失踪了,脚上拖着半截子铁链子,跑了,据说是上了九龙山顶上的那个麻风寨。”

“麻风寨?是麻风病的寨子吗?”

“你当过实习医生,什么叫麻风病就不用我解释了。那个麻风寨里全都是麻风病人。是与外界强令隔绝的。”

蓝菁唏嘘不已。

他告诉她,他离开家乡之前,还特意去那个麻风寨寻访,当时,麻风寨已经成了一片火烧过后的废墟,他还想要从那废墟里寻觅到那半截铁链子,但却没有……

蓝菁半天没说话,他俯身一看,幽幽的月光里,蓝菁眼角溢出了清亮的泪痕……

第二天,蓝青的嫂子送上来两封信。都是鼓鼓囊囊的。厚厚的一沓子。蓝菁看也没看,就将那两封信懒懒地往桌上一丢。

蓝菁一声苦笑:“好长好长的信,几天就一封,几天就一封。真不嫌累的。”

秦文轩说:“是不情人来的信啊?”

“一个湘西的文学青年写来的。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写的。”

“又是一个追求者?

蓝菁轻叹道:算是吧。”

“不是那大导演了?”

“这回换角色了,是个草根。头疼,你替我看看吧,我都快疯了。”

“对不起,鄙人可没有那么强烈的窥私欲。”

“是一个湘西的小伙子,年轻作家,纠缠得紧,动不动还要死要活的。”

“狂热中的恋人大抵如此,吓唬人的。”

“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一点感觉都找不到。”

蓝菁告诉他,写信者是个老大不小的文艺青年。三代贫农出身,父亲是贫协主任。不知错了哪根神经,从作家代表大会上对她一见钟情,死命地追求着她。他会给蓝菁条一种古老的风俗舞蹈,茅古斯,掰攉起来,绘声绘色,往往会把蓝菁的心吸引到那个神话般的世界里去,那里的山水,那里的传说,那里的历史……

秦文轩立刻想起这年春节晚会上刚刚流行开的一个东北词儿——忽悠。

正说着秦文轩的手机响了。又是咪咪打来

咪咪的兴趣似乎只在跟秦文轩掰攉自己的那点子破事儿:“秦兄,我算是玩完了,不知怎么搞的,现在连一点欲望都没整个人都快成个木头疙瘩真不骗你,现在呀,不想跟任何一个男人上床,包括我喜欢的。从前这样啊,即便是出于单纯生理方面的需要,有时候也会跟个把不怎么喜欢,甚至是完全不喜欢的男人上床做一把爱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现在,连这我都做不到了。我完蛋了!”

“要照你这么说,那这问题的性质可就真的严重了。”

“我没跟你说过吧以前我接触过的男人,没一个不在我面前夸耀床上工夫的。哼,我听了真好笑从前听人讲中国百分之80的女人一辈子体验过性高潮,我还不大信哪。”

心想,男人的世界其实挺可悲可怜男人总得提着几分虚劲。公平点讲,责任不能全推男人身上真正的悲剧在于男人跟女人的世界本质上是相互隔绝的。

咪咪:“我准是得什么病啦,我女朋友还一个劲儿劝我去心理医生。中国哪有什么真正的心理医生?中国病人。”

他听见电话里吃东西的声音:“你干什么?喀嗤喀嗤耗子似的,吃什么哪?”

哦,油炸土豆条。”

“要可视电话就好了,能看见你的鬼样子。”

咪咪说:“这不难,我可以给你形容一下这忽儿,一双美腿正架在一张深棕色的老板桌上,穿条黑裙子什么短裙?为什么非得是短裙?我这人一向由着自己的性子穿衣服。现在,我穿的是我最喜欢的一件曳地长裙,配了一件浅灰色上衣,有点职业装样式的那种,你能想象来不呶,跷桌上的脚丫光着,刚用指甲油涂过,桔红色的指甲油。”

他想不出桔红色脚趾甲盖什么样儿:“咪咪,你最好是找个能相处长点儿的情人同居吧。

行啊,就你了,愿意不?

“我就免了吧。”

“这就叫男人,虚伪劲儿!”

还是说说你跟那些商人老板作爱究竟是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无非发泄发泄动物本能,像社交场上的饭局,早就约了要去,一再推辞,三遍五遍电话,不好再推,就去了,例行公事都算不上,你说能有什么感觉啊。”

阁楼外面的空正飘着簌簌雨丝,润物细无声,悄悄地将润湿的感觉从微风里送进窗棂来

陷坐在沙发里的秦文轩看看墙上的挂钟你这么瞎来,那跟你老公关系怎么处啊?”

“你真是狗拿耗子。”咪咪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会儿:“怎么说呢,比你想象的应该要平淡得多。我好长时间才尽一次床上的义务,完全是迫不得已你毕竟为人妻啊,这阵儿他也出差到外地去了,我在广州,他上海,刚还通了电话哪。煽情?那是你说的,顶多也就例行例行公事罢了,比平淡还平淡,每天一只问候电话,礼节性的,电话里谁都不会说'好想你’啦之类的话出口,一听就更假。每晚一个例行电话,就跟临睡前刷牙一样。得,烦死谁,不说这个了成不?没劲。你跟他们不一样,说来也怪了,我每次闲下来,只要一拿起电话,不过脑子,一打,准是你的号。真邪门了。嗨,我说你什么破小说、破电视剧没意思!”

咪咪就是个神经病,说不准什么时间,只要脑子一热就敲只电话过来,抽风似的,没头没尾胡言乱语一通,大半是自说自话,兴之所来,兴尽而扔对此,秦文轩已经习惯了。他的感觉自己似乎成了个陪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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