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小说【油坊】（二十）

李本深小说【油坊】（二十）

一听说何大头窜进了那女人的小窑里去了，门也关上了，油灯也忽闪着灭了，五个油伙计顿然兴奋起来，个个的表情怪异而复杂，互相张望的目光皆很暧昧、又很神道。一阵骚情的沉默之后，忽然又都古怪地嘿笑起来，也说不清是笑什么。一直按兵不动的何大头居然真的钻进古巴烟的小窑里去了，这不能不说是个事件了！尤其是在双碌碡大知识分子王军的心里更是如此。只觉得心里一股说不上来的怅怅然，痒痒然，愤愤然……

“走走走走走！”驴儿用脚收拢了散在炕席上的花子牌说，“听个窗根儿走哇！”

“死下吧你！闲得没事干了？”

老蔫茄子白了驴儿一眼，转过身又见喜来两眼呆呆，喉咙里“咕”地响了一声。老蔫茄子又说：“喜来！你狗日的，甭干咽唾沫，倒好像你没沾过那女人的身子？”

发财却只顾沉浸于瑰丽的想象中说：“这忽儿正嬲着哩……”

小小年纪的肋巴子在阴影里扑哧地鬼笑了一声……

老蔫茄子诡笑着喃喃：“那时节，岳掌柜的闺女芸儿正就住在那小窑里哩……”

兴奋了好一阵，过了那劲头儿，五个伙计便都倒头说睡就睡了，一个个睡成了呼噜连天的死猪。王军却真正是一夜无眠，一泡尿一直憋着，也不敢起夜去撒尿，耽怕惊动了自己心里的什么。那一夜，他躺在炕上，却就像是躺在一口烧红的铁锅上似的，翻来覆去，怎么都不是个舒服的姿势，这一夜，他穷尽了自己全部的想象力，最大尺度地想象着何大头和古巴烟那女人在那小窑洞里的土炕上竟是如何肆意折腾的，又是如何的嬲法，如何的天生一个仙人洞，如何的无限风光在险峰，如何的四海翻腾云水怒，如何的天翻地覆慨而慷，这会子，怕是三军过后尽开颜了……呜呼，双碌碡的哈姆雷特直到这一夜，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原来竟是如此的贫乏可怜，只觉得浑身燥热，喉咙冒火，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欲火烧身的滋味。

然而，后来的事实却同王军乃至众人的想象都大相径庭。

何大头大约是在天明五更时分才踅回到大窑里来的。那时辰，在伙计们的鼾声里失眠了一夜的王军正要迷糊住呢，当窑门吱儿一声轻响，王军的心噗嗵一跳，瞬地就在浓稠的黑暗哩睁大了眼睛，凝神观察何大头的动静。却见那何大头进窑里老的脚步声显得拖沓滞重，一摇三晃地摸进窑来，还在不高的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一个马趴绊倒在地上。王军躺着一动不敢动弹，从声音里判断，何大头并不急着上炕，却急忙去找了烟又去找火，找了火却又摸不着烟了，又不肯点灯，就摩挲着，颓然往炕头一上，将一声长长的叹息淹没在伙计们四起的鼾声里了。就这么泥呆地坐了好一会，才“噗嗒、噗嗒”地落了两只鞋，缩上炕，连衣裳也不脱，便睡倒了。迷迷糊糊中叹出一声喃喃的呓语：

“……你完了，何大头你完了……”

王军闻言，怦然一震，憋住那一泡尿，始终没敢起夜。

第二天早起，伙计们醒来看见何大头，头一件事便是调侃说笑，打问昨夜那小窑里一度的春风。然而，何大头脸上却没有一点故事。他阴霾满面，晦气逼人，腮帮子咬得一动一动。众人一看他脸上的颜色不对，便都一齐知趣地噤了声，意思便全在那大眼瞪小眼里了。

那天油窑里榨了一副油，只出了五十八斤还不到。

二秃子牙疼似地一吸气，大聚了两条八字扫帚眉，即刻便去找古巴烟兴师问罪了：

“狗娃屋里的！昨晚夕你到底把何大头咋了？”

“咋了？”古巴烟也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说着就长长地打了一哈欠。

“一副油只给我出了五十八斤还不到！”

“那能怪我的啥哩？”

“我就问你昨个天夜里到底是咋日鬼的？”

“就没日鬼。”

“咋？……你炕上的本事不是大的很么！”

“一堆湿劈柴么，光沤了烟了么，点了一晚夕，瞎好都点不着么……”

“噫!把他家的……”二秃子又问，“那……你当时说啥刺激他的话来没有？”

“没说啥。”

“你回想吧！”

“就说了一句……”

“啥？”

“我说，地有几年不种就撂荒了，人也是一样道理。这话对哩是不对？”

“对！对对对对对！对得很！对了个对！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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