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残石、黄培诗案与无影山雅集

2021.03.17 星期三

周怡王振安

1发现“黄公”残石：

无影山是青岛市即墨区近郊的一座山丘，山下即石棚水库，山水相依，风景极佳。居民喜欢到此处游览，沿着水库的堤坝散步者为多。2018年夏天，笔者散步中无意发现杂草中一块残破的碑石。当时正接受雄崖所古城关于碑刻拓印的任务，对古代石刻比较敏感，便细细端详，果然是一块残碑，碑题只留下“黄公”二字，年号是咸丰。

根据石质、书法与刻功来判断，此碑主人非平常百姓。因为黄氏家族是即墨古代望族，见到“黄公”二字，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山东大学文学院已故教授王小舒先生就专门研究“明清之际山左诗人家族群体”，其中黄氏家族与黄培诗案是其中重要内容，且列为国家社会科学研究课题，足见即墨家族文学传承并非仅仅局限于地方。又咨询即墨当地人，一说无影山附近有墓地，已被水库所没。一说修筑大坝的时候，墓碑部分被当做石料之用，流落至此。笔者将残碑制作拓片之后，因为其残破，拓片颇具苍茫悠远之感，于是撰写跋文，又请潍坊著名书法家张永庆 （号遁翁）书写，跋文如下：

戊戌秋月，游即墨无影山，有残碑卧于草丛，可辨黄公二字，又有咸丰年号，疑为黄氏家族人也。黄氏乃即墨望族，六世起家县令，七世官兵部尚书，累世以科第世家。阅黄肇颚编纂《崂山续志》，其中记无影山曰：山在登高埠西，山小无影，春时杏花盛开，邑人多载酒其间。清乾隆举人黄立世有五言诗 《无影山听杨禹砥弹琴》，可知山中亦是文人雅集之处。诗曰：城南好岩谷，可以籍琴台，野鸟不飞去，山云都下来，石边泉水住，屋角杏花开，谁是忘机者，轻鸥亦不猜。诗中所述泉水即南溪也。确有兰亭雅集之趣。王振安先生访碑传拓，周怡跋，遁翁书。

黄公碑拓片题跋，周怡跋文，遁翁书于2019年。

无影山，发现残碑处（王振安摄于2018年）。石棚水库，古南溪旧址（王振安摄于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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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家族与“黄培诗案”

黄氏家族于明代永乐年迁入即墨以来，明清两代曾出过8位进士。黄作孚首先入仕，于嘉靖三十二年进士，为官清廉而闻名。第七世黄嘉善于万历五年进士，官至兵部尚书。黄氏家族中人，多善诗歌，明清之际，形成遗民作家群体。康熙初年，肇端于即墨黄家的文字狱案由黄培《含章馆诗集》而起，牵动京省州县四级官府，涉案200余人，江南著名学者顾炎武也被牵扯其中，史称“黄培诗案”。

黄培（1604-1669）字孟坚，号封岳，黄嘉善之孙，以祖父黄嘉善兵部尚书之衔荫锦衣卫佥事。明亡后，有意自杀殉国而未遂，于是蓄发留须，穿明朝服装，以明朝遗老自居。黄培原非诗人，自明亡后写诗以抒发愤懑之情，纯属以诗言志。由于家族中有文学传统，黄培的诗歌创作具备一个相互交流切磋的环境，他的同辈与晚辈诗人成为一个写诗著文的文学团体。至康熙元年，黄培将自己的诗歌集成《含章馆诗集》，刊刻成册，分赠亲友，为日后的文字狱埋下祸根。

文字狱的导火索却是黄家宗族的内部矛盾，一位叫姜元衡的人介入，将事态扩大。此人是黄嘉善义子之后代，考中进士便恢复其姜姓，但仕途坎坷，又因行为不端受到黄培训斥，加之各种矛盾的升级，反目成仇，编造黄培十大罪状，于康熙五年具呈告到省督抚署，上奏朝廷，清廷责令山东督抚从严审讯奏复。

在黄培的十大罪状中，主要罪状是写作“逆反诗”。所谓“逆反诗”，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污蔑攻击清王朝，诸如“中途多虎豹，威若侯王尊。食人但余骨，吮血舔其唇。 ”（《古诗三首》）。二是怀念明王朝，诸如“我亦怜明月，偏偏好在秋。但嫌能自洁，不顾使人愁。 ”（《明月曲》）诗中“明月”即含有悼念明王朝之意。

罪状还涉及《忠烈录》（又名《天启崇祯两朝遗诗》）一书，牵扯到著名学者顾炎武。根据姜元衡的告发，顾炎武到即墨游历之时，给黄培带去了《忠烈录》，导致黄培刊刻发行。

“黄培诗案”历经四年的审理，于康熙八年结案。多数人程度不同的开释，包括顾炎武到济南投案。唯黄培判处绞刑，于当年4月1日在济南执行。

经黄培诗案，黄家受到惨重打击，诗歌创作也随之发生转变，引用王小舒教授在《明清之际即墨黄氏家族的政治劫难及其诗风转变》（《文史哲》2006年第3期）的表述，便是“从慷慨悲歌到神韵远致”。王小舒还认为，王士禛诗歌理论之“神韵说”，亦与宋继澄（黄培之姐夫，为《含章馆诗集》作序）、董樵以及黄氏家族诗风有关。

观黄氏家族在清代中后期的诗歌活动与诗歌创作，内容涉及无影山者甚多，借此抒发隐逸情趣。根据诗歌内容，正如《黄公碑》题跋中所述，此时的无影山已成为雅集场所，诗风也倾向于淡泊与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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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家族与无影山雅集

无影山，清乾隆、同治《即墨县志》都有记载。山南有溪水，古称“南溪”。1959年修建石棚水库，南侧山势被削去，东侧被大坝所掩埋，所幸西坡、北坡及山头尚存。山顶为岩谷，老松如盖，松下有巨石起伏。站在山顶，南可远眺崂山诸峰，北隔淮涉河（今墨水河）可俯瞰即墨城。明清时，即墨城城南一带水沛林茂，为名门望族别墅区，无影山是一处文人读书雅集的去处。

五言诗《无影山听杨禹砥弹琴》作者黄立世，字卓峰，号柱山，清乾隆十八年乡试全省第四名中举，第二年联捷为明通进士，教授文林郎，在广东历任四任知县，好交游，精诗文，著有《四中阁诗集》共31卷及《柱山诗话》等。他的听琴诗很好地描述了雅集的场景。

诗中所云“南溪”，《崂山续志》记：“南溪为载轩子故居。载轩子名舟，字尔浮，岁贡生，载轩子其号也。善饮能诗，避嚣乎南溪之上，有隐士风。南溪在无影山南，今所称南店子者是其地。 ”从其描述来看，南溪应是石棚水库大坝所拦截之河流。南溪从崂山蜿蜒而来，受到无影山阻挡，在此停，又西去。 《崂山续志》“南溪”条中，附有北泉蓝田所撰《载轩子小传》和《载轩子歌》等诗文，也是咏无影山及南溪周边村居景色。

黄氏家族与其他周家、杨家等文人，喜欢在此处聚会，吟诗鼓琴，如黄稚芸所作《无影山》：

凡山皆有影，其影各随形。

独浑阴阳迹，并融日月明。

太初还沕穆，至静不将迎。

北路多杏花，春来有鸟声。

该诗的首句颇具意味的，借无影山的名字，表达一种随遇而安的处境与生活状态：如影随形，人生如影，身不由己。同时也是为后人在清代入仕作出合理化解释。

即墨周氏家族的周思缄亦作 《无影山》：

天晴出郊郭，迤逦到前山。

雨屐不须著，孤峰容易攀。

断云推石壁，老柳卧溪湾。

忽有炊烟起，隔林屋数间。

也有歌咏南溪的，如杨氏家族的杨舟《山居即事》：

归隐南溪上，溪头整钓矶。

丝纶蓑笠稳，车马去来稀。

霜冷蒹葭净，沙明鸥鹭飞。

朱门无复梦，教子曳罗衣。

一块黄公碑残石，引发出关于无影山，南溪，黄氏家族史，文人雅集诸多即墨历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