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滕王阁序》的典故
王勃一气呵成的《滕王阁序》中引用了许多典故,在此细说《滕王阁序》的典故。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晋朝时,有紫气上冲牛宿和斗宿之间,据说是宝剑之精气上彻于天,地点应在南昌之南。随后果然在此地找到一双宝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精芒炫目,这便是成语“气冲牛斗”的来历。今天龙泉已成为宝剑的别名,太阿亦然可以用成语“太阿倒持”为迷面,打另一成语,谜底是“授人以炳,颇有趣味。”
人杰地灵,徐孺下陈之構:东汉名臣陈藩少时曾独处一小院读书,有位长辈来看望他,见到院里杂草丛生,就间:“何不洒扫庭院以待宾客?”陈蕃答道:“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这个小房间还值得我动手吗?”长辈见他胸怀大志,觉得需子可教,便循循善诱:“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段经典的对活流传至今,激励志向远大的人要学会从小事做起,不要眼高手低。陈藩后来成为朝廷重臣,且因其气节而千古流芳。
当时外戚大将军梁冀权倾朝野,连八九岁的小皇帝(汉质帝)都看不过眼,称他为“跋扈将军”,成语“飞扬跋扈”即出典于此。梁翼对这个评价很不爽,又担心年少早慧的小皇帝将来不好掌控,素性毒死了他,证明了自己确实配得上这个评语,确实是一个充满了黑色幽默感的大奸臣。这位气焰丽天的梁大将军有次派人送信给陈蕃,托他办件私事,陈蕃却拒而不见。使者狗仗人势,诈称自己是梁冀亲信,陈蕃就直接把狐假虎的使者抓起来一顿痛揍打死了,完全不给梁冀面子,这就叫“威武不能屈”。梁冀竟然拿陈蕃没有办法,真是大快人心。
陈蕃一生不喜欢应酬,但很尊重有品位的人。他在因得罪权贵而被贬到豫章做太守时,邀请当地的一位高人徐孺子来家里做客。徐孺子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有“南州高士”之誉。朝延屡次想起用他,他都予以推辞,因为他认为东汉王朝已经病入膏育,无药可教,“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陈蕃落对这样的名士非常敬重,一到豫章,连官衙都没进,就率领僚属直奔徐孺子家,欲礼请徐孺子担任功曹。虽然徐孺子还是坚辞不就,但出于对陈的敬重,徐孺子答应经常造访太守府。两人惺惺相情,相谈甚欢。陈特意给徐孺子准备了一张卧榻,供他过夜时休息。只要徐孺子一离开,陈藩就把卧榻挂起来不给别人用,直到下次徐孺子造访,他才放下此榻,以示自己留客仅留徐子,这是一段志题相投的佳话。王勃就用以上典故,来赞美南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整个《滕王阁序》中最伟大的两句。即使你有可能不知道《滕王阁序》这篇文章,但你几乎不可能不知道这两句话。如果你真的没有印象,只要在搜狗输入法中输入“LXYG WQF",它就会第一个跳出来证明你的孤陋寡闻。这个句型其实是前人用过的,原型出自南北朝诗人庾信的“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王勃算是站在了巨人的肩上了。
庾信的作品《微调曲》里有一句“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者九十怀其源”,被后人总结为成语“饮水思源”,上海交通大学以此为校训。
王勃接下来一口气连用了汉朝的冯唐、李广、贾、梁四位名人的典故。优美的文章都很重视用典,如果用典不足或者不恰当,文辞再好也是下品。在这一点上,《腾王阁序)显然是上品之中的上品。
冯唐很有才干,但年纪一大把了还只是个小小的部官。有一次,他偶然有机会见到汉文帝,通过一席直率而情理兼备的对答,解救数了功高罪微的云中守魏尚,并且被汉文帝所赏识。由于他性格取直,景帝即位不久后就被罢官。到了武帝时有人推举他,可此时冯唐已九十多岁,力不从心,再也不能出来任职为国家效力了。正所谓人生易老,如白驹过隙。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的飞将军李广,是另一位著名的郁郁不得志者。汉朝评军功的依据是在战役中的斩首数或者俘虏人数,李广在这个硬指标上没过关,即使欣赏他的汉武帝也爱莫能助等到李广的许多晚辈、下属后来都因军功封侯了,他自己还是没有熬成功。王维也在《老将行》中写道:“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但如果我们翻阅汉朝历史,卫青的成功与李广的失败,在相当大程度上都是本人的能力和性格中的因素使然,并不仅仅是因为运气。卫青用兵小心谨慎却又能出其不意,而且性格沉稳大度;李广爱一己之勇,轻敌冒进,而且性格偏执刚狠。成功与运气,经常青那些做好了准备的人。
贾谊的才气和品格都很高,他的《过秦论》今天还入选高中语文课本,我小时候背得摇头晃脑、眉飞色舞,对提升古文爱好功莫大焉。按说他的运气也不差,遇上了跻身中国古代明君之列的汉文帝。汉文帝虽然器重他,但终因小人谗言未能重用。文帝有次召他回长安,偶然谈到对鬼神的见解,贾谊旁征博引、口若悬河,文帝倒是听得很入神,直至半夜。所以李商隐在《贾生》中讥讽文帝:“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间苍生间鬼神。”自古帝王多对神仙之事感兴趣,也是地位使然,既然已经到了皇帝之尊,除了成仙之外,确实也很难有什么更高的个人追求了。贾谊怀才又遇上了明君,但还是不得志,也许只能说他运气不好,或说他生不逢时,因为他建议的政策到了文帝的孙于武帝时期,基本都被采用了。
梁鸿是成语“举案齐眉”中的男一号、而女一号则是他貌丑贤妻孟光。请葛亮要丑女黄氏,大家都认为他是想借助丈人的关系网来炒作自己:无意出仕的梁鸿则完全是看上了孟光的品德,两人一生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属于恩爱夫妻的典范。梁鸿生活在相对清明的东汉初年,依然清高不仕、有料不秀,被誉为“君子见机,达人知命”。王勃一连借用了上述四位怀才不遇者的典故,明显是在抒的难封已胸中的郁结。
如果仅仅停留在“怀才不遇”这个层面,《腺王阁序》的格调还不能算出类拔萃。但就在冯唐、李广、贾谊、梁鸿这四个指名道姓的明显典故之后,还有第五个隐藏的,来自东汉的伏波将军马援。
马援作为战国时赵国名将马服君赵奢(他的儿子你更熟悉,就是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的后人,年过三十尚且一事无成,只能在北方当牧民,唱着山歌放放牛羊。别人都觉得他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可马援毫不气馁地勉励自己:“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社。”他到了四十九岁オ开始独当一面,在西北边平定羌人之乱,使得此地其后二十余年兵革不兴。然后又从西北转战到位于汉帝国最南端的交趾(今天的越南北部),一剑平伏万里波,因功封新息候于绝域之外,官至伏波将军,被人尊称为“马伏波”时年已经五十七岁,果然是大器晚成。然后继续一路向南,穿越至无人之境,直达汉朝时代中原人可以想象的最南之处。马援得胜班师回到长安时,已经年近六十,听说北方边境局势不稳,又再次为国请缨出征。《后汉书・马援传》对马援当时的慷慨陈词是这样记载的:“方今甸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裏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成语“马革裹尸”就源自于此。马援一生戎马,最终以六十三岁的高龄病逝于南征五溪寶的军旅之中。
很多人在《滕王阁序》中最喜欢的,其实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等一连串慨叹之后拔地而起的那句“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句话,才是《滕王阁序》的画龙点睛之笔,它使文章的境界从怀才遇的牢骚之语一跃如鯤鹏振翅般扶摇直上九万里,壮志凌于云霄,真正成为了千古第一雄文。
《滕王阁序》里还有一句“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是我很喜欢的典故。春秋时的著名琴师俞伯牙有次出差路过汉阳江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遂取出自己的瑶琴对着月亮自弹了一首《高山》琴声巍峨,仁者乐山之意尽在其中。忽见岸边一个黑影肃立不动,心下微微一惊,只听得“啪”的一声,断了一根琴弦。岸边那人朗声道:“先生莫惊,在下钟子期,是个樵夫。听先生的琴声绝妙,一时忘情未语,失礼了。”伯牙半信半疑:“既然如此,请问刚才我所弹的是何曲意?”子期答道:“峨峨兮,其志若泰山。”伯牙闻音大惊:“阁下果然高人!请听我再弹一曲。”换了琴弦后,伯牙再次抚琴,琴音忽然一变,激品澎群,乃是一曲《流水》,暗寓智者乐水之意。子期缓缓道:“洋洋兮・其志若江河。”伯牙大喜忙请子期上船相叙。两人琴连知已相见很晚,于是八拜为交结为异姓兄弟,并相约来年江边再见,酒泪依依而别。次年伯牙依约千里追而来,不料子期已经病故,新坟正立在江边。子期临死前留下遗愿,托老父转告伯牙,要在旧地再听义兄弹奏一曲。伯牙《高山》《流水》再次演奏一遍之后,突然举起这具自己视为至的瑶琴,向地上用力一摔,顿时琴碎。旁人都大惊失色,伯牙叹息道:
摔破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
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按道理讲春秋时多为四言诗,要到汉末曹不《燕歌行》开始才出现比较成熟的七言诗,所以俞伯牙这首诗应是后人假托。但“知音难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慨叹,让任何时代的人都能产生共鸣。岳飞是不是(《满江红》的真实作者尚有争议,但他的《小重山》里有一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足够让他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据一席之地。
来自: 渐华 >《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