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20年5月开始，
《高校科幻》平台将设 “科幻小说实验室” 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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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此栏目的目的，是为了集众人智慧，帮作者和作品尽快提高，并让读者中的作者，从中发现问题、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给自己的创作提供借鉴。
这是科幻小说实验室的第 26 期
代孕公司
“受体子宫环境各项指数的变化在正常范围内，目前没有发现排异反应。”“是我，我家里有点急事，就提前回去了。本来也没事，谁知道技术部的实习生怎么跑进来了……”中年女子神情愤愤。“不关吴姐的事，师兄，是我的错，我就好奇……”年轻人瑟瑟缩缩的，满脸歉然。“你一学生就该乖乖的，混点实习经历就算了，瞎喂什么东西！你——”中年女子开始拉扯那名年轻的员工。“吴月女士！”曾皙打断了教训人的女子，“我聘请你是因为你有足够的护理经验，但这里是代孕公司，不是你父亲的养猪场！孕猪肚子里的，是正儿八经的人命！哪怕你有要事要离开，也请保证3号身边有人照看。还有你小白，喂猪很好玩儿吗？公司自有完备的营养方案，不需要你去买什么孕妇补品给她加餐！自作聪明，这要是出了问题，行政拘留都是轻的！今天都累了，现在都凌晨四点了，各自回去洗洗睡吧，明天的上午班取消，你们补个觉吧。孙姐，今晚就拜托你值守了，你受累。散会散会……”曾皙经营着一家代孕公司，合法的公司。早在胚胎移植技术成熟之初，人体代孕就悄然出现了，本来代孕应该一直是个灰色的地下产业，毕竟其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剥削——将妊娠的痛苦转移到了他人的身上。然而，随着跨物种代孕技术的成熟，“动物代孕”作为一种服务，或者说一种行业，已经逐渐走入人们的视野。所谓动物代孕，就是将体外培养的人类胚胎，移植到特定哺乳动物的子宫里面，让其代替女性完成十月怀胎的过程。随着子宫稳态的人工调节技术的逐渐成熟，可以用来代孕的动物种类也逐渐多了起来，包括猪，牛，马等，后来还加入了鹿，甚至海豚和部分鲸。当然，大部分家庭只能负担得起前几种动物代孕的费用，而由于技术成熟度和培育成本，猪成为了代孕动物的最佳选择。开始那一幕的出现，便是曾皙去例行检查孕猪状况时，发现刚刚做完胚胎移植手术的3号孕猪，出现了明显的营养不耐症状。吓得曾皙紧急召集所有技术人员，严密监视3号的身体状况和子宫稳态环境，不时地人工调节，熬了足足六个小时，才保证了这枚胚胎在受体子宫的顺利着床。毕竟，虽然那枚人类胚胎还只是个不用显微镜就无法观测的小小细胞团，却也代表着一条人命。早在十多年前，生物学家们就成功实现了“人——家猪”的跨物种代孕，只不过没有公开罢了，但动物代孕合法化的时间却还不到三年。单纯技术的成熟，并不能让人们普遍接受“猪生出了我的孩子”这一事实，生母是动物往往是一个非常耻辱的标签，动物代孕还长期处于半地下的状态。而动物代孕的刚需却是存在的，子宫健康问题以及艾滋病等，都会使一位女性不能健康地妊娠。这项技术的初衷，就是为这些特殊的女性圆一个母亲梦。体外受精、胚胎培育和人工着床，子宫稳态调节，妊娠免疫抑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技术的壁垒早就被一一突破，差的就是伦理这临门一脚。已经没有任何束缚女性的枷锁了！所有的、对于女性的不平等待遇都应该停止，因为它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存在的基础。现代社会中，男女的学习、研究、工作能力本就大体相当，而如今，最牵绊女性的生育问题也可以通过代孕来解决。男女的心理和生理差异已经被拉平，这是对我们子宫的解放，是女性真正的解放！这个小女孩首先是在初中的演讲比赛上发表了这篇演说，被人上传网络后迅速传播，如同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满地柴薪，燃起了燎原之火。加上不失时机的运营，商人、律师、学者、政客……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一场“子宫解放运动”中来。人们开始全方位评估动物代孕的可能性和后果，哪怕这些声音常常被“解放子宫！解放子宫！”的狂热声浪所淹没。这股热潮出乎意料地持续了数个月，政府不失时机的推出了《保障男女性生育平等条例（试行）》，不仅从法律上确立了动物代孕的合法性，还统一了男女产假，子女抚养义务等等，甚至对人体妊娠做出了一定的限制。经过社会各界不遗余力的宣传和洗脑，似乎人人平等的大时代即将到来。曾皙睡眼惺忪地接起了电话：“唔，你好，请问哪位啊？”“啊？不得不说，你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曾皙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不会的，博士，你我都知道这形同犯罪。我只是希望您能回到您真正的岗位中来，”对面的女声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您应该已经发现，您在经营公司这方面，并不是特别优秀。”“再见！”曾皙恼羞成怒地挂了电话，旋即苦笑起来。自己本来供职于主营生物医药的云氏集团，正是动物代孕项目的总工程师，只不过后来由于理念不合，毅然递交了辞呈，想自己拉一票人单干。然而，在后来自己公司的建立中，还是接受了集团设备和人员方面的大量帮助，虽然这其中不乏监视控制的意味，但曾皙也知道，单凭自己书读完就直接进了实验室这种白纸般单薄的人生阅历，是没有能力拉起一个公司的架子的。顺便一提，那个引领“子宫解放运动”的传奇女孩，正是云氏集团老总的千金。目前，主流的代孕动物便是猪和鹿两大类，具体的品种因实际情况而异，鹿代孕中犹以梅花鹿最受追捧，曾皙和集团最大的矛盾就是在代孕动物的选择以及后续的处理上。为了达到代孕的需求，专门培养的“孕猪”一般在二龄之后才会作为代孕母体，而其代孕年限可以长达二十年（其平均年龄可达二十八岁），并且随着代孕次数的增多，其子宫环境会越来越接近人体子宫，而更适宜婴儿的生长。在之前，在动物代孕还是灰色产业的年代，代孕使命终结的猪妈妈们，会被秘密送入屠宰场，流入各大商场，摇身一变成为“金牌猪肉”——由于种种原因，这些“猪妈妈”们的肉质往往要鲜美的多。所以就会出现一种近乎于黑色幽默的轮回：也许你眼前汤锅里咕噜咕噜冒着香气的冬瓜炖排骨，正是十几年前九月怀胎生下你的代孕妈妈——多年前你从她的肚里分娩出来，现在她又进了你的腹中。这样看来，那些梅花鹿妈妈就要幸运的多了，她们一生中往往只会进行一次这种被借腹生子的经历，然后便会被懂得感恩的富豪接入家中好生供养，陪伴自己生下的孩子快乐地成长。而在庭院里豢养一头高贵的梅花鹿作为宠物，也渐渐成了上流社会的一种小潮流。唯一遗憾的是，恐怕这位鹿妈妈无法再拥有自己的丈夫了，当然她那些猪同事们也是一样，而她却已经脱离那种卑贱的轮回了，她在那精致的小庭院里呦呦而鸣，虽然没人听得懂，却都当是在她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曾皙强烈抵制集团对于鹿代孕的推广，并要求专门安排人员赡养超过孕龄的动物，这自然和集团的利益不符。讽刺的是，“人——鹿”跨物种代孕的技术难题正是曾皙带队攻克的，可当实验完成的兴奋一消退，他就意识到自己打开了一个怎样的潘多拉魔盒：这将人类的出生给分了层——我是“高贵”的鹿生育的，而你，却是“低贱”的猪。曾皙迅速中止了实验，甚至不惜违规操作，将一部分技术专利转到了个人名下，但并没有改变什么。多次抗议无果后，他便带着几名技术骨干辞职，开起了自己的公司。然而，社会上最终还是隐隐形成了“鹿代孕”比“猪代孕”高端的论调，曾皙自己的公司，起初坚持只提供猪代孕服务，后来却迫于压力，在今年年初不得不增加了鹿代孕服务——鹿代孕几乎成了一种资质认定，没有该服务，人们便觉得你这公司过于低级，基本也接不到其他业务了。“最后还是开了鹿区，还真讽刺。”曾皙头疼地看着眼前的文件，“招人又是个问题啊。”鹿区需要聘请专门的女护养员来管理，这些员工的薪资可不菲。毕竟有鹿饲养经验的人才极为稀缺，虽然近几年相关的培训大热，人才还是供不应求。一方面是本身没多少从业人员，另一方面，孕鹿护养员被要求必须是女性，最好是年轻漂亮的女性。几年前代孕行业爆出一桩丑闻，某公司高级护养区的一位男护养员，被发现奸淫一名刚进行胚胎植入手术不久的鹿妈妈。由于缺乏相关的法律，在网络上经过一阵大热后，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只是在猎奇小说界雁过留痕。且不论到底是怎样的扭曲心理促使这位护养员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自此以后，业界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所有“高级代孕动物”的护养员必须是女性。而代孕技术又几乎是男女平等的象征，这一职业到颇受“新时代独立女性”的追捧。更有甚者，把这份工作当做接触上流社会的终南捷径——正如同十几年前的豪车车模。以至于后来有人撰文戏称：这些女护养员就如同照顾后妃的宫女一般，另外，如若不是法律禁止，说不定现代还会诞生断绝300余年的又一批太监呢。“曾皙博士，您真的不考虑回到集团来吗，我们依旧会为您提供国内最好的薪资条件和研究环境。”“除非集团能接受我的条件，否则免谈。”曾皙挂掉了集团打来的又一个电话，向旁边的年轻人说，“小白你继续吧。”“师兄你看看我这广告海报做怎么样，还不错吧，鹿代孕服务，选曾子科技，让您的孩子赢在出生之前。”小白自顾自地念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曾皙越来越黑的脸色。“我做过市场调查……”“啊？我们连养殖医院都谈好了啊，而且……话说师兄你好像一直对鹿代孕有些抵制？”“我当初选择这个方向，就是希望代孕能够真正的惠及所有人，所以不顾导师的反对，推动了这些技术的商业化。辞职这些年，我努力地降低代孕的成本，就是不希望把十月怀胎的负担拿掉后，又变成了沉重的经济枷锁，重新拷到大家的头上。”曾皙揉了揉脸。“对，13万大致相当于女性平均月收入的11倍，可笑吗？更可笑的是，鹿代孕的项目就是我牵头做出来的，我之所以这么抵制或者恐惧，就是感觉自己亲手把人割成了两类——猪生的穷人，以及鹿生的富人。”“可是师兄，就像追求男女平等所需要克服的一样，造成性别歧视的从来都是男女掌握生活和生产资料的不同，是男性生理上的强壮，而不是男女这两种性别本身。同样的，会造成阶层差异的也不是'猪生’或'鹿生’，而是其背后所代表的家庭环境吧。”“但'猪生’或'鹿生’就直接给这种阶层差异打上了标签……”一名员工突然冲进了曾皙的办公室，大喊道：“老板，出事了出事了！”“三号腹部被开了一道大口子啊，肯定是吴月那货干的，上次那事她就不消停……”看到现场的曾皙几乎一口气背过去：三号子宫被划开了，用的是拿来做剖腹产的工具，目前人胚才发育了三个月，看三号腹部血肉模糊的惨状，毫无疑问，没有任何抢救的希望了。后面的发展似乎顺理成章，吴月被派出所带走了，死胎的基因父母表示一定会将曾子科技告上法庭，并且在互联网上曝光。曾皙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公司出了这么大的医疗事故，还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眼看是不可能维持下去，自然树倒猢狲散。接到法庭传票后，曾皙连律师都没请，以近乎接受审判的心情上了法庭。被告吴月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两年执行，被告曾子科技赔偿原告直接经济损失、精神损失费、诊疗费、违约金等共计两百三十万元人民币，限期一个月内交付。哪里去找两百三十万，当初为了架起这个公司，他连爸妈帮买的房子都卖了，这几年惨淡经营，也不敢勉强收支平衡罢了！曾皙疯一般地请律师、上诉，多次无果，又四处借款筹钱，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杯水车薪，公司最终还是进入了破产清算。曾皙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他上书法院，以“代孕动物孕育了人类后代，理应视为一种特殊的人类”为理由，要求不将代孕动物们计入财产清算的范围，而作为员工遣散。不出意外的，法院驳回了他的要求。曾皙无力地倚靠在办公楼门前，无声地看着他的动物员工被一个一个的、顺从地赶入清算公司的车辆。人类员工昨晚就遣散完毕了，其实本来也没剩几个人，除了老王、孙姐这几个处出了感情的老员工，也就那个毛手毛脚的小白留了下来，其他人早在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辞职走人了。相比代孕动物们，人多少都是很有些共情心的生物，昨晚的烧烤摊上，四个人的眼泪都止不住，小白甚至连薪水都不要，表示要跟着自己继续干，还说自己家里资产颇丰，可以自己掏启动资金，哎！代孕动物在长时间的人类饲养下早已变得温顺无比，清算公司也派来了专业人士，井然有序地驱赶着他们——这些家伙可能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吧，所在的公司负上巨额债务，把自己都作为财产给赔出去了。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的处境也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代孕动物所代表的价值，清算公司不会不知道，他们只不过会被卖给另一家公司，做着相同的事罢了。只是那三名到了年限的代孕猪，可能会……只是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呼——”曾皙长出一口气，转身将要离开，“随他去吧。”现场突然骚动起来，曾皙疑惑地转过身去，发现有好几名代孕猪望着自己哼叫。骚动的动物越来越多了，曾皙呆呆地看着她们，恍惚间，她们一个个都人立而起，化作一位位美丽的母亲，她们都拥有着，和人类少女一般干净的笑容。“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老子不卖了。”曾皙大吼一声，然后播出了那个他曾认为自己绝对不会主动呼叫的号码。“对您公司遇到的事情我深表遗憾。”那边的女声继续说。“鹿的自生性子宫排异抑制所有相关技术及专利，所有现存记录，以及对应的调节剂参照表，你们出多少？”曾皙语气苦涩。“啊？”对面似乎吃了一惊，但很快调整了过来，“您提到的内容中，目前我司只需您专利的公开使用权就够了，不过出于尊重，我们仍愿意用七百万来收购，当然，收购的内容还包括您的公司。”“行吧，我不想跑流程了，你们看着办吧。”曾皙闭上了眼睛。“乐意效劳。”对面的声音显得很轻快，“博士，感谢您愿意共享您辛苦研发的技术，您的这个决定将使鹿代孕服务的整体成本从八十万降低到五十万左右，这将至少增加2100万个能够使用这项高级服务的家庭，理论上，高级代孕将可以惠及5%以上的家庭。”最后，对方郑重其事地道：“十分感谢您为人类做出的贡献，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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