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用生命爱你的人
商场里偶遇秦阿姨,风采不减当年。
依旧是那个干练、优雅、热情而又不失分寸的女强人模样。望着她的背影缓缓远去,保持得极好的身形、依旧挺拔的身姿、做工优良的服饰,你不会想到她已年过七十,忍不住地佩服。
出了商场,突然想起,秦叔离开人世已有五年,秦阿姨是否寂寞?但是她的生活一定是丰富多彩个人,哪怕她的企业在走下坡路,也一定会努力坚持到最后。
秦阿姨初中毕业就进了工厂,离家近,不用远离家乡到天高海阔的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因为她爸是厂长。当了一年学徒工,18岁的秦阿姨做了工厂的财务,每天与数字打交道,枯燥又乏味。
工厂的氛围与学校截然不同,有些工人说话豪放粗鄙,哪怕在她面前已经谨言慎行,依旧每天要洗十次耳朵。真想放下一切,和同学们一起下乡当个知青,至少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结识陌生的人,说着相通的话,做着相近的梦,好像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可是爸爸总笑她傻,能留在城里,暗地里要偷笑多少回呢!
初次见到秦叔——厂子新来的技术员,秦阿姨的心尖猛地针刺了一下,酸酸又兴奋的疼,好像身体的某一处突然开出花来,莫名的惊与喜,眼睛怎么也不肯离开那个纤瘦男孩子的身影。他竟戴着眼镜,像个老学究!
有点苍白的皮肤,好像透明一般,闪着晶洁神圣的光。不笑不开口,对谁都那么温柔。好特别哎!这个小伙子不像本地男孩子那么百无禁忌生猛活鲜,斯斯文文的,倒像是大城市里出来的读书人。果真,他竟是上海人。
秦叔叔经常受工厂同事的讥笑,笑他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笑他举止缓缓慢慢、笑他总是犹豫不决,思前想后才能做出某项决定,没个男人样儿!偏偏秦阿姨好喜欢。作为本地女孩子,家里条件又好,当她一次次到秦叔宿舍送饭、送汤、送衣、送物,两个年轻人,男的有学识,女的有礼有家世,样貌也不差,当然会很顺利地走到一起。
结婚四十多年,两个人依旧温柔礼让,不肯说一句重话,是亲戚朋友羡慕的好伴侣。八十年代末,秦阿姨辞职办厂,在父亲的支持下,厂子越办越大。
九十年代初,秦叔辞去工职来深圳打工,不到半年,秦阿姨携厂子骨干力量,举家搬迁至深圳,两个人依旧是恩爱有加,脸红的次数都少。当然是女主外,男主内。虽然秦叔不是没有才华的人,机械维修这一块,谁也哄不了他。只是,他更喜欢喝茶、养花,还有跳舞。
秦叔叔的国标舞相当厉害,还参加过比赛呢。秦阿姨从来都是大力支持,但凡有比赛,哪怕只是居委会主办,必须举家捧场。帮着挑最漂亮的舞服、找最好的指导老师、喝彩声最大的那一个,当然是秦阿姨。
然而我一直不太喜欢秦阿姨。秦阿姨的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不管谁恋爱,她总是冷眼冷语,横加干涉!恋爱可以,结婚就必须要家长同意!这个家长,当然是指她。大儿子的婚姻,完全是由她做主。那时候,她的企业经营得有模有样,虽然比不上大企业,在深圳也是有点名气的,所以大儿子的婚事必须要对家族负责!大儿媳由她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一个孤女。
家庭会议上,秦阿姨明确指出:儿媳必须进入自家企业,如果背景太复杂,势必将娘家拉进来。这孤女没有任何亲人,进了这个家,当然是把这个家作为全部依靠,全身心地为这个家付出,保护它,爱它,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家!听到她女儿讲起这些,不是不震惊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势利、自私的母亲?只为了家族的兴旺,就将儿子一生的幸福活活埋葬。
二儿子的婚姻也是她一手打造,对方的爸爸是市领导。女儿的婚姻,也不肯放过,好在女儿也喜欢那个人,税务系统的工作人员。你看看,这是打造一个王国的前奏呐!
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功利性的婚姻,会幸福吗?二十多年过去了,三个子女的生活,都还不差!谁也没离婚,谁也没外遇,一家人有说有笑,和谐且团结,上哪说理去?
过了六十岁生日,秦阿姨将公司的管理权基本上交给了子女,大事还是由她自己决定!至于秦叔,几乎不去公司了。除了跳舞、看书、喝茶、养花,就是陪着秦阿姨。
交谊舞比赛又临近了,秦叔叔很是有点紧张,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取得个名次的!这三年来,他没有换过舞伴,一直是隔壁小区的刘阿姨。两个人特别有默契,无论是舞步,还是气息,好像同为一体般的和谐。真好!终于可以拿个名次了!没吃早餐就奔了练舞的公园,左等右等,不见刘阿姨!
打她的电话又没人接,短信也不回!真急人!等到晨练的人走得精光,秦叔失落落地归家。下午突然间胸口闷,等到送到医院检查,才发现,竟是肝癌晚期!从来没有任何前兆的呀!怎么可能是肝癌?全家震惊。唯有秦阿姨处变不惊,联系最好的医院、找最棒的医生,寻最有效的中药,与医生一起制定医疗方案。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不到半个月,医生建议回家休养吧!
归家静养的秦叔经常处于半昏迷状态,清醒时,总有些失落与不甘心。望着床上枯黄的爱人,秦阿姨默默地流泪,可是,她不能停,不能只顾着伤心!这个家、这个男人,都需要她!终于找到刘阿姨!原来她女儿从国外回来,太高兴了,竟然忘记通知舞伴一声,就去广州陪女儿一家游玩。
得知刘阿姨要来看他,秦叔很是兴奋了一下,乖乖地让秦阿姨帮忙洗了脸,换上整齐的上衣、垫上纸尿裤,乖乖地躺在床上,等着与刘阿姨的会面。
秦阿姨拉着刘阿姨的手进来,大笑着走近床边,轻轻地抚摸着秦叔的脸,温柔又戏谑地告诉他,你的梦中情人来啦!你们两个人好好聊天,我去准备些水果哈!说完就出去安排后事,她心里很清楚,秦叔过不了今天了!可是她很镇定,好像出门买菜一样,平平常常,是普普通通的日子。
秦叔腊黄的脸,竟有些微的红,像个初恋的少年。刘阿姨与秦叔聊了好久,说自己这些天去了哪里,看到些什么稀奇事,最后说累了,就握着秦叔的手,一张一张地翻着手机里舞蹈比赛的照片。最后,拉着手告别,提醒他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秦叔叔的眼睛里溢满了光彩,好像充满希望,明天就能下床去跳舞,又好像缷下心头大事般安慰。
出了卧室,刘阿姨终于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掉泪,边抹眼泪边向归来的秦阿姨道歉,说自己个儿怎么就粗心成这样,忘记告诉老秦自己要外出。要是知道秦叔会是这个情况,哪怕是不接女儿,也要与秦叔练了舞,参加了比赛再走啊!秦阿姨摇着刘阿姨的手,一迭声地劝慰,你可别说胡话!这就是命!跟你们练不练舞,参不参加比赛没关系!你可别胡思乱想!
当天下午,秦阿姨一直坐在床边,轻轻地抚摸丈夫的脸、脖子、手臂、手,一下又一下,极尽温柔。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望着他。他不再是那个清秀羞涩的青年,枯干的身体、无光的眼睛、无力的手臂,可是,偶尔睁开眼睛,他还是微笑着望着她,还动动手指勾住她胖胖的右手,那笑容,一如当年初初相遇,含羞带怯的、仿若三月的桃花微微盛开。
趁秦叔清醒,秦阿姨叫儿女们都进来,一家人团团围着床,说着安慰的话,皆忍住泪。那天晚上,秦阿姨不肯让孩子们陪床,搂住纤弱的丈夫在怀,轻轻拍着丈夫的手,哄着婴儿般,送走了秦叔。
接下来的时光,秦阿姨忙于工作,又像一个女强人坚硬如钢。她很少流泪,也没什么遗憾,秦叔毫无遗憾地走了。这一生,他都过得优雅从容,休闲自在。秦阿姨也没什么遗憾,虽然不能与爱人偕老,可是,他躺在她怀里离开,微笑着去了天国,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虽然不是很喜欢秦阿姨,可是我很羡慕她。这一生,她左右着自己的命运。这一生,她坚挺如松、坚硬如钢,无论是对事业还是儿女,有原则有要求。唯有爱人,是她的软肋,是她最温柔的出处。
她女儿最是清醒,常带点怨气地说她,“我妈呀!这一辈子就没爱过别人。哪怕是子女,她也不爱!她就爱我爸,啥都由着我爸来!我爸看着挺温柔挺软弱的一个人,却把我妈治理得妥妥的!啥事都是我妈安排,其实,哪件事不是我爸想要的?我爸这一生,真是幸福!有一个那么爱他的人!”
说着,望着傻笑着的哥哥与自己的丈夫,心里不是不遗憾的!
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找到一个爱你的人呢?
哪怕你不是特别爱她,可是她用生命在爱着你!
亲爱的朋友,你遇到了那个用生命来爱你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