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 | 《海边的曼彻斯特》：那些自杀过的人，不屑跟你们谈人生
凌晨四点，失眠，洗澡，看这部电影。
房间没有开灯，电脑屏幕上大段的空镜头。下着雪的异国小城，苍白的天空，蓝得发旧的海水，一艘在浪花中飞驰的船艇，男人和小孩之间的碎碎念。
开始的一切总是漫不经心，却不曾想它是最珍贵的时刻。
那个时候他们都生活在曼彻斯特，一个邻海的小城。 Lee 还是个被生活宠坏的男人，无忧、任性、孩子气、粗心大意。朋友很多，经常喝醉，睡觉时长长的睫毛会垂下来。
他从前那样爱笑。
很难将他和影片开头那个感情淡漠、被指控行为粗暴的社工联系在一起。
Lee 的改变从那场大火开始。一次酒后的微小疏忽使他忘了关上壁炉的防火门，燃烧的木头从里滚了出来，妻子和孩子还在楼上酣睡，而他正在便利店买酒。
消防员只救出他的妻子。三个孩子全部葬身火海。
失爱者永失。 Lee 逃离了曼彻斯特，成为一个感情残废的人。放逐在陌生城市里，他依然保持着喝酒的习惯，但没有任何朋友或情人，无端的暴力倾向。做得最多的就是一言不发地在大雪里铲积雪，面对各户人家的指责抱怨。
家，是他当社工以来途径最多的地方，但属于他的家已经破碎。
生活没能让他永远远离曼彻斯特。 Lee 的哥哥因心脏骤停去世，他不得不重返曼彻斯特处理后事：船，孩子，葬礼。死亡把人带回故乡，原来人可以遗忘过去，但过去从未遗忘你。
小侄子只有 16 岁，Lee 意外成为监护人。这个远离了故乡且生活闭塞的男人，没人欢迎他回到曼彻斯特，妻离子丧的回忆挥之不去，和侄子一起适应新生活非常艰难。
他计划搬到波士顿，和侄子为葬礼与搬家争执。年轻人的生活丰富多彩，有数不尽的姑娘、社团、乐队……这让 Lee 也迟疑着走出内心的创痛。也许在看到他打消搬家念头，卖掉猎枪为侄子买下心心念念的船艇发动机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与斑驳的过去和解，微笑着走出来。
但 Lee 没有，他最后把监护权交给了小侄子的船长，换了地方工作，虽然还是社工，但起码从管理四栋楼变成了两栋楼。
没有一段伤痛可以轻易被抹去。只要多留在曼彻斯特一刻，多和小侄子相处一秒，他就会想到那场大火，愧疚与自责如潮水般涌来，梦魇一般缠绕着他试图与世界联系的内心。
“I can’t beat it.”
他还是离开了曼彻斯特。
这个世界可以很温暖，小侄子很善良，前妻也逐渐走出丧子之痛，然而没有一种力量能救赎来自心底的绝望、愧疚与无力，就连宗教也是不能够的（侄子的生母曾经严重酗酒，伴有不良精神状态，被虔诚的基督教徒拯救，在看到儿子后情绪又出现反复）。
所有那些沉痛的，令人窒息的过去，像曼彻斯特的海一样，看似风平浪静，却随时暗涌着沉重的未知的阴影。
留白一样的故事，海一样的叙述，是本片最大的特点。
影片故意略去了纠心的情绪镜头。它没有通过大段以泪洗面的画面表现绝望，没有详细讲述 Lee 在大火之后的生活如何波折艰难，更不是金句百出到让人疯狂截图的地步。
它只是拍摄一个社工是如何在大雪里独自工作，在酒吧独自喝酒，然后独自开车回曼彻斯特，独自面对亲人的死亡，独自透过玻璃窗眺望到曼彻斯特的海边，自残后又独自包扎好伤口处理生活琐事。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碎片一样穿插在现实中，零星的，短暂的，疼痛的，孤独的。
“出门前我上楼看了妻子和孩子们一眼，他们已睡着了。那天很冷，但我不能开暖气，因为妻子身体不适，暖气会让她的鼻子很难受，所以我就朝壁炉里多扔了几块木头。我只是希望屋子里能暖和一些。”
这是让我最揪心的一幕，虽然在两个小时的影片里它只有 2 分钟。
Lee 在警局里的座位上，像个无意调皮摔碎杯碗的孩子，但这次碎的不是一只杯，而是他曾依恋的整个家。
说完了话，他缓慢站起身，是的，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无法自拔，一切看起来再平静不过。但在他走出审讯室的下一秒，就抢过警察的手枪，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那一枪忘了上膛，死的是他的心。
我非常自私地认为，没有想过自杀的人，无法真正感受这部电影。
自杀的人有很多种，为了别人，为了自己，为了逃避，为了解脱。他们之中其实有一些便是像海一样的孩子，没有哭闹，没有大叫，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遗书，他们走得无声无息。
然而现实中更多人类似小侄子，有朋友，有爱好，伤心时总是能找到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即使失去家人，即使会为一块速冻鸡肉情绪崩溃，只要他还愿意接纳这个世界，就永远有机会被世界接纳。
如此相比，Lee 才是真正拥有大海般隔绝与孤独的人。片中他那种浓重厌世感不是绝望，不是至极的哀伤，而是一种无奈与无常。
网络时代，人人都以孤独自诩。
但孤独到底是什么，它是否足以击溃你生存的欲望，让你放弃与世界的任何联系，试图走向死亡。
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说，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那些离群索居的个体，要么是兽类，要么是上帝。前者不存在意志与思想，后者超脱了意志与思想。还在现实里苟延残喘的，多为半兽人。
或许你也体验过那种热闹后的空虚、崩溃后的无力，但生活教给我们的是：你始终要走到社会里，因为你要生存，要与人交流，你想自杀就是对不起父母，你要走出伤痛笑着活下去。
人的意志力何其坚韧，为了活下去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但整部片子要传达的并不是这样的思想，它只是花大量时间讲述一个男人的现在与过去，从没有一句抱怨，刻意淡化触目惊心的伤痛，结尾仍给出他难过的笑容。
还是这艘船，还是这片海，开船的人死的死，老的老，各自背负着生命的阴影苟延残喘。
看完电影时，天已经快亮了，是我喜欢婴儿蓝。
但曼彻斯特的天空看起来更潮湿冷清，像 Lee 永远无法与过去和解的心，它和一切的人间烟火无关，只属于无垠的大海，包裹住一切无法治愈的创伤，成为深不见底的无声悲悯。//
文案=Kristen | 图片=网络 | 美编=焖烧南 | 编审=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