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研读(第22讲 :泰伯篇第八 解读)
安德义论语解读——泰伯篇第八
【题解】 本篇取“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句“泰伯”两字为篇名。 前此数篇以“仁”为中心展开论述,本篇以“圣”为主要内容,兼及贤人、君子、士的一系列道德规范。本篇共21章,孔子言论有16章,曾子谈话5章,孔子在本篇内较为集中地阐述了他心目中的6位圣人:尧、舜、禹、文王、武王、周公。尧是圣人中境界最高的,“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其仁如天。”系圣之仁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选于众,举皋陶。”善用人才,系圣之智者;禹“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身体力行,事必躬亲,系圣之勇者;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谦冲信睦,“义之与比。”举义旗而抗暴,系圣之义者,武王“有治乱之臣十人”,确立周代天下,系智勇兼备之圣人;周公旦,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摄政七年,健全礼制,是孔子心目中尽善尽美的圣人。尧是最高的圣人,周公是最完美的圣人,而且有足够的文献可资参考。 其次与曾子一起谈到贤人、君子、士的道德规范和一系列要求,兼及对小人行径的分析。 【原文】 8.1子曰:“泰伯①,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②。民无得而称焉。” 【注释】 ①泰伯:又作太伯。周朝的祖先古公亶父的长子。古公有三个儿子:太伯,仲雍、季历。季历的儿子就是姬昌(后来的周文王)。传说古公预见到姬昌有圣德,想把君位传给他。长子太伯为实现父亲的愿望,便与二弟仲雍出走,避居于句吴,使季历和姬昌顺利继位。姬昌继位后增强了周的国势,他的儿子姬发(周武王)灭了殷商,统一了天下。 ②三:泛指多次。 【语译】 孔子说:“泰伯,他真可说是达到了仁德的最高境界,多次将王位让出不受,百姓简直不知如何赞扬他才好。”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泰伯“至德”的赞扬。 儒家文化的“德”,是虚位概念,包含的具体内容有很多。诸如:恭、宽、信、敏、惠;温、良、俭、让;谦、慎、勇、直、敬……等等,均是“德”的具体内容。“至德”是儒家文化道德要求的最高境界,《论语》全书中“至德”仅出现两次。一次赞扬泰伯,一次赞扬周文王(参见8. 2),泰伯是周文王父亲季历的长兄,泰伯与文王是叔侄关系,泰伯让位给季历是兄让弟,大让小。泰伯的“至德”表现为“谦让”,“三以天下让”。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以下让上,以下位敬上位,文王的“至德”表现为“仁敬”,以“三分天下有其二”而敬,可谓大敬,泰伯不仅谦让王位,连让王位的美名也让了。民众知其德高而欲称赞,却无从赞誉,不为名而行善,“善行无辙迹”,为善而不着于善,这正是泰伯“至德”的境界。 【原文】 8.2子曰:“恭而无礼则劳①,慎而无礼则葸②,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③。君子笃于亲④,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⑤,则民不偷⑥。” 【注释】 ①礼:时中,恰当,也指礼度。 ②葸(xǐ):胆怯,害怕。 ③绞:指言语尖刻、刺人。 ④君子笃(dǔ)于亲:君子能用深厚的感情对待亲族,笃,忠厚。 ⑤故旧不遗:君子不遗弃他的老同事,老朋友。 ⑥偷:薄。这里指感情淡薄。 【语译】 孔子说:“谦恭而不以礼节之,就会白辛劳;谨慎而不以礼节之,就会胆小懦弱;勇猛而不以礼节之,就会犯上作乱;率直而不以礼节之,就会尖刻伤人。君子如能厚待亲人,则人们就会趋向仁德;不遗弃旧朋老友,则民情就不会淡薄。” 【解读】 本章较复杂,可从三个方面理解。一、恭、慎、勇、直四德与礼的关系;二、“亲”与“仁”的关系;三、礼与仁,礼与中的关系。 “恭”大而言之,孔子侧重强调有三:①“居处恭。”②“貌思恭。”③“其行也恭”。居处,外貌,行动,必须要恭敬,朱熹认为“恭主容,敬主事,恭见于外,敬主乎内。”郑玄认为“不懈于位曰恭”。恭与仁、与智、与勇三德相配,有仁者之恭,智者之恭,勇者之恭,也就是说仁、智、勇三者在“恭”的应用上表现各有不同。 “慎”,一般说表现在言谈举止上,即“慎言”,“慎行”,如孔子说:“敏于事而慎于言。”亦如“恭”一样,仁、智、勇三者在慎的应用上呈现不同的状态。 “勇”有四勇,仁者之勇,智者之勇,勇者之勇,匹夫之勇。 “直”有四直,仁者之直,智者之直,勇者之直,直者之直。 只有“仁者”之恭、慎、勇、直四德符合礼度。其余的各种状态与“礼度”均有一段距离,勇者之恭、勇者之慎、匹夫之勇、直者之直,直接体现“劳”,“葸”,“乱”,“绞”四种弊端。“仁”主于内,礼主于外。“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礼”“乐”均是仁德的外化,“礼”相对于四德来讲,四德主于外,礼又主于内。四德与礼,礼与仁之关系是层层内化。 “亲”“旧”与“仁”的关系,“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入则孝,出则弟。”“仁者,爱人。”“仁”首先是表现在“孝悌”。“爱人”也从孝悌开始,然后是“泛爱众”,“故旧不遗”,所以“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亲”,“民”“旧”均是仁者关爱的对象,与“仁者”的关系是施爱与被爱的关系,君子施仁,由“亲”及“旧”,“民”,有亲疏之别,但仁者施仁爱之心则应“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泽被天下。 “礼”与“仁”,“礼”与“中”的关系,诸多研究家认为:“君子以下,当自为一章,乃曾子之言也。”朱熹认为:“此一节与上文不相蒙”,即不相连属。笔者以为:“君子”前后两节,文气贯畅,义脉相属。全书谈的是“德”与“礼”,“德”与“仁”,“仁”与“中”的关系,简言之,“君子”前谈的是“仁德”与“中”的关系,“君子”后谈的是仁德的具体运用,全章以“仁德”为中心展开论述。君子前谈“仁”与“礼”,君子后谈“仁”与“用”,“用”亦属“礼”。前后各有侧重而已,无所谓“不相蒙”。 另“礼”与“中”的关系,《礼记·仲尼燕居》记孔子说:“夫礼,所以制中也”,“礼为求中之器。”(吴林伯语)礼是用来确定是否符合“中”的标准的器具。 【原文】 8.3曾子有疾①,召门弟子曰:“启予足②!启予手!《诗》云③:'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④!” 【注释】 ①曾子:姓曾,名参,字子舆。孔子的学生,小孔子46岁。疾:病。 ②启:此指掀开被子。 ③《诗》:三句诗引自《诗经·小雅·小旻mǐn 》,意思是做人要小心谨慎才能避免灾祸。 ④小子:对弟子的称呼。 【语译】 曾子得了重病,叫来弟子们说:“看看我的脚,看看我的手。《诗经》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从今以后,我知道可以免于祸害了。小子们!” 【解读】 本章曾子谈“全体贵生”。 曾参小孔子46岁,年纪不大就随父亲曾皙师从孔子,并随孔子周游列国。他性格内向,处事谨慎,略显迟钝,孔子说他“参也鲁”。他强调“内省”工夫,对“仁孝”,“礼仪”研究颇深。尤以研究孝道著称于后世,他对孔子的孝作了极大的发展,“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孝经》 “夫孝者,天下之大经也。”(《大戴礼记·曾子大孝》)而且孝,是一切社会行为的普遍适用法则,无所不在,无所不用,放之四海而皆准。这节谈的意思比较简单,也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经》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不辱其身,可谓全矣。”“全体贵生”谓之孝。
【原文】 8.4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①。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②,斯远暴慢矣③;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④,斯远鄙倍矣⑤。笾豆之事⑥,则有司存⑦。” 【注释】 ①孟敬子:鲁国大夫仲孙捷,孟武伯的儿子。问:慰问,看望。 ②动容貌:使自己的容貌严肃。 ③斯远暴慢:就避免粗暴傲慢。斯:代词,那。暴:浮躁,粗暴。慢:傲慢。 ④出辞气:说话注意言辞和语气。 ⑤鄙倍:粗野。倍:本义即“背”。背理,错误。 ⑥笾(biān)豆之事:指祭祀礼仪方面的具体事项。笾:竹制的祭器。豆:木制的祭器。 ⑦有司:主管某方面事务的小官吏。 【语译】 曾子患了重病,孟敬子去探望他。曾子对他说:“鸟快要死的时候,它的叫声很悲切。人快要死的时候,他的话很和善。君子对道的尊崇有三点要注意:容貌严肃庄重,可避免粗悖傲慢;表情端正,就近于诚实守信;讲话注意言辞声调,就可避免鄙陋背理。陈设礼器之类的事,自有主管祭祀的部门管理。 【解读】 本章是曾子对鲁国大夫孟敬子谈个人行为礼仪诸项要求。 曾子病重,大约他自己预感生命垂危,临近死亡,不待孟敬子发问,就主动“言曰”,“直言曰言,论难曰语。”曾子性格内向,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主动抢着说,相当于临终遗言,可见其语言的重要性。而且曾子要说的是“行为礼仪”的话,他却不直奔主题,而是绕着弯子,先发一通似乎与主题无关的宏论:“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由“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设喻,推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强调其言辞的和善,强调其内容的重要。“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一句总起,接着三句顺序相接的话构成一组排比句,凡是由“数词”总起的句子,都是讲授者深思熟虑的话,何况是临终遗言。“贵乎道”的“道”,即行为礼仪。“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礼容外貌端庄恭敬,那么就远离暴虐怠慢;减少暴慢之辱,端正仪容气色,满脸诚恳,那么就接近诚信,增加人们对你的信任;言辞舒缓,语气谦和,那么就远离粗俗鄙陋,减少鄙倍之祸。邢邴疏云:“人之相接,先见容貌,次观颜色,次交语言,故三者相次而言也。”为什么曾子强调与人交往的“容貌”,“颜色”,“语言”呢?因为“诚于中,形于外”,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都需要通过外部一系列的动作神态表现出来,正如《大戴礼记·四代》所说:“盖人有可知者焉,貌色声众有美焉,必有美质在其中者矣;貌色声众有恶焉,必有恶质在其中者矣。”内质与外美协调一致。曾子强调其外美,孔子在《易传》中也告诉我们:“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一个内心不诚实,诡诈多疑的人,从容貌、颜色、语言一系列外部表情都可以表现出来。 话又说回来,孟敬子来探望一个弥留间的重病人,曾子自言自语滔滔不绝,是不是对天漫语而无所指呢?不是,是因为孟敬子,平素狂傲,举动任性,出言粗鄙无理,曾子明知这类人不可教,不能教,不屑教;但仍寄一线希望,喋喋不休,可见其拳拳仁慈之心,曾子的话是否仅仅只对孟敬子而言呢?千百年后的我们,在曾子所告诫的内容中又能体会出一些什么呢? 【原文】 8.5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①。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②。” 【注释】 ①犯而不校(jiào);别人冒犯了自己却不计较。校:计较。 ②吾友:前人大多认为,此处的“吾友”指颜回。也有人认为,称“吾友”是说自己不具备这种德行的意思。 【语译】 曾子说:“不仗己之能还向比自己才能低的人求教,不仗己之多识还向比自己知识少的人求教;拥有某种学问却如同没有这学问一样,知识学问充实却表现得空虚;受到别人挑衅也不去计较。从前我的朋友中就有人这样去做过。” 【解读】 本章曾子谈为人的三种品德,一是勤学好问,二是务实谦虚,三是以德报怨。 第一种美德,勤学好问。一部《论语》差不多都是弟子问,老师答的“问答式”的语录体,孔子认为整天学习不去思考,也不知道提问的人,我真不知道该把他怎么办。他说:“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卫灵公篇》孔子强调学习要多“问”。子夏也说:“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仁道”都在“问”“思”之间啊!可见“问”的重要性。孔子在《易传·文言》中说:“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聚”、“辨”、“居”、“行”也离不得“问”,“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谈的也是朋友交往,问学之乐,因此,《中庸》中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思”“辨”“行”也是离不得一个“问”字。“问”的范围广且深,做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而“不耻下问”的学风,实在是不容易。 另外,对孔子“问学”的内容,也有一个“度”的理解和运用,你在做学生阶段,不妨多问,不耻下问。但步入社会生活,尤其是进入仕途官场,你就要慎言慎问而多思了。比如子张向孔子学习如何做官,孔子则告诉他:“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孔子在这里谈的都是“多闻”,“多见”,“慎言”,“慎行”,不是教你“疑则问,问则获”,而是教你“阙疑”,“阙殆”,意即保留有怀疑的地方,保留有糊涂危险的内容。也就是说在社会生活中或官场上遇事多思,多看,多听,不盲目下断言,不匆忙,不造次,不急着去问。“问”也是有范围的,也是有一定的时间或空间的限制。“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谈的也是对时间或空间的限制。 第二项美德谈的是谦虚。谦虚是美德,孔子一向鄙薄把“没有当作有,把空虚当作充盈,把贫困当作奢泰”的人,他认为不是“有恒”的人,不能做“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的人,而应该像曾子说的做到“有若无,实若虚”,意即“有如同没有,充实如同空虚”。 第三项美德是“以德报怨”。对待怨恨的态度,一向是有三种方式:“以德报怨”、“以怨报怨”、“以直报怨”。孔子主张“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曾子迂讷,为人厚道,他主张应该更宽厚一些,“以德报怨”,“犯而不校”,冒犯你却不计较。三项品德,是修身之要,为政之本,为人之准的,前两项是“修己”“自治”,后一项是“安人”“治人”。 【原文】 8.6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①,可以寄百里之命②,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③?君子人也!” 【注释】 ①六尺之孤:未成年的君主。六尺,古代的六尺相当于现在四尺多一些,六尺高还是小孩子。孤,孤儿。 ②百里:指诸候国。 ③与:通“欤”。表疑问的语气词。 【语译】 曾子说:“可以把未成年的幼主托付给他,可以把方圆百里的地方的命运交给他,在生死关头而不动摇屈服。这就是君子吗?这就是君子啊!” 【解读】 本章曾子谈托孤寄命、大节不夺的君子。 托孤寄命,大节不夺,不仅需要“至德”“大才”,而且需要“大位”“大智”。有“德”,临大节而无篡逆之心;有“才”,方可托六尺之孤;有“位”,方可摄理国政,以“寄百里之命”;有“智”,方能化险为夷,不辱使命;四者缺一不可。诸如:伊尹之于成汤,周公之于成王,诸葛亮之于刘禅,均能托孤寄命临节不夺。“若文天祥,史可法诸君,虽尽心竭力,继之以死,而终于君亡国破,则虽时数之不齐,究于可托可寄之义有间矣,圣门论人未尝不才德并重。”(程树德《论语集释》)又如:鲁隐公受托孤之命于鲁惠公(鲁隐公为偏房所生之子),却贼死于辅佐之孤,隐公之幼弟桓公之手,鲁隐公虽能托孤寄命,大节不夺,却也死于非命,终于“称名不彰”,不得正果。曾子感叹“君子人与?君子人也”,一个感叹而兼疑句的句子,“君子人与?”道出为“君子”之难。一个“君子人也”的判断句,言其虽然难,也只有君子之“德”“才”“位”“智”兼备的人,才堪重任。一疑一断之间,道出了托孤寄命、大节不夺的艰难。
【原文】 8.7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①,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②,不亦重乎?死而后己③,不亦远乎?” 【注释】 ①弘毅:胸怀阔广,性格刚毅。 ②仁以为己任:即“以仁为己任”。 ③已:停止。 【语译】 曾子说:“士人的心胸不可以不宽广,意志不可以不坚毅,因为责任重大而路途遥远啊,把行仁作为自己的责任,不重大吗?奋斗终生,直到死才算了结,不遥远吗?” 【解读】 本章曾子谈“弘毅”之士。 朱熹说:“弘,宽广也。毅,强忍也。非弘不能胜其重,非毅无以致其远。程子说: 弘而不毅,则无规矩而难立;毅而不弘,则隘陋而无以居之。又曰:“弘大刚毅,然后能胜重任而远到”。曾子所说的话,到这里为止,一共是五章,第5章是对前4章的总结,“以能问于不能”所说的三种品德,“好问”“谦睦”“宽容”是谓“弘”,“托孤寄命,临节不改”是谓“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全身而归,“死而后已”是谓“远”,动容貌,正颜色,顺辞令,“仁以为己任”是谓“重”。“弘”“毅”“远”“重”,乃曾子仁德修炼之全部。 【原文】 8.8子曰:“兴于《诗》①,立于礼,成于乐②。” 【注释】 ①兴:起。这里是振奋的意思。 ②成于乐:孔子关于“乐”的内涵离不开礼。他将音乐视为其教育的最后阶段。 【语译】 孔子说:“用《诗》来振奋志气,用礼来做为立身原则,用乐来达成完美的人格。” 【解读】 本章孔子谈修身立世三步曲。 “兴于《诗》“,沉潜涵咏于《诗》,兴起好善惩恶之心,养其内质。 “立于礼”,恭敬谦逊于“礼”,周旋节文于外,养其外美。 “成于乐”,喜惧哀怨于“乐”,浸润潜移默化于内,直温宽简优渥于外,兼有内质而具外美。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正是由内而外,内外结合的修身三步曲。 【原文】 8.9子曰:“民可使由之①,不可使知之。” 【注释】 ①由:从,遵从。 【语译】 孔子说;“对于普通百姓,可以让他们的行为遵循礼法,却无法让他们懂得为什么要这样做。” 【解读】 这一章文字,颇多异解。 轻民说:“老百姓,可以使他们照着我们的道路走去,不可以使他们知道那是为什么。”与《史记》西门豹之言相近:“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只能“知其然”,不能“知其所以然”。 教民说:应断句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即“老百姓可以使用的时候,就使用他;不能使用的时候就教导他。”孔子的“有教无类”,以及“举善而教不能”,均属此意。 大道说:大道高深莫测,日用而不知,其道可用而不可知。 三说并录,聊备参考。 【原文】 8.10子曰:“好勇疾贫①,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②,乱也。” 【注释】 ①疾:恨。 ②已甚:太过分。 【语译】 孔子说:“崇尚勇武而仇视贫穷,就会犯上作乱。对不仁的人,欺侮得太过分,不留余地,也会导致祸乱。” 【解读】 本章文字理解起来,颇有一些曲折。 先看第①句,“好勇疾贫,乱也。”省略主语“君子”,补齐应为“君子好勇,君子疾贫”,“乱也”则是因为君子好勇而疾贫,贫者起而乱之,祸乱者是贫者,贫者祸乱是因为有位之君子恃勇逞强,以强凌弱,而贫者起而反之,好勇而疾贫是乱的直接原因。孔子告诫有位之君子当以仁以德恤众恤贫,否则,祸乱丛生。 第②句,“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也省略主语“君子”,全句需稍作调整,即可理解为“君子对不仁之人疾之已甚,乱也”,这句作乱的人是“不仁之人”,“不仁之人”是“小人”,作乱的人是“小人”,作乱的原因也是在位的君子“疾之已甚”,“不仁之人”和“贫者”均属地位低下或无德之小人,“疾贫”或“疾小人”均是致乱的根本原因。那么如何对待小人,便是本章探讨的重要内容了。 君子对待小人,历来有四种方法。 一、“疾之”,即痛恨小人,对待小人采取“疾之已甚”的办法,的确不可取。鲁隐公遭受其同父异母的弟弟桓公的杀害,就是因为对待小人羽父的方法不恰当,而遭受杀身之祸。羽父先是讨好隐公,要隐公杀害己成年并准备接隐公之位的桓公,隐公怒斥,羽父转而挑拨桓公,结果桓公杀害了代其理政的兄长隐公。隐公遇难,就是对小人“疾之已甚”的结果。这类案例历朝历代颇多。 二、“远之”,《易传·遁卦·象辞》认为:“君子应该远离小人,不讨厌他们,而显得庄重。”“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孔子认为选择邻居也应以有仁德的人为邻居,不能与不仁之人为邻,“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论语·里仁》尤其是诸葛亮在《出师表》中对刘禅的告诫,“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要刘禅远离小人。“崔子弑齐君”,陈文子弃家产而远离齐国,也是远离小人的典范。 三、“见之”,对小人采取“敬鬼神而远之”的办法,对于管理能力一般的人来说,是个可取的办法,但对有高智慧的人来说,不如主动前去化解矛盾。《大易缉说》认为:“失马逐之,则愈逐愈远;恶人激之,则愈激愈睽。故勿逐而可自复,见之而可免咎也。”意思是矛盾不应该激化它,应该主动前去化解,越是激化,矛盾(睽)越深,对恶人“见之而可以免咎”。孔子见南子、孔子还礼于阳货、孔子欲见判臣公孙弗扰以及佛肸,均是圣人主动化解矛盾的典型案例。“见之”是对待小人的一种方法,而且是一种较好的方法。 四、“和之”,对待小人近而和之,近而化之,是对小人的最高境界,孟子在《万章篇》中为我们描绘了柳下惠与小人相处的典型形象,现将译文抄录如下: 柳下惠不以侍奉坏君为可羞,也不以官小而辞掉。立于朝廷,不隐藏自己的才能,但一定按原则办事。自己被遗弃,也不怨恨,穷困,也不忧愁。同乡下人相处,高高兴兴的不忍离开。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你纵然在我旁边赤身露体,哪能就沾染着我呢?’所以听到柳下惠风范的人,胸襟狭小的人也宽大起来了,刻薄的人也厚道起来了。 晋文公历经流亡19年,在秦穆公的帮助下,终于入主晋国,初入晋宫,正有人想加害于他,却有一个曾经多次加害他的叫“寺人披”的太监找到晋文公,乞求恕罪,晋文公起初怒斥于他,后来还是采用了近而和之的办法,善待小人,结果免去了一场杀身之祸,因此,孔子说:“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鲁隐公是其证,“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柳下惠,晋文公是其证。如何对待小人,明代吕坤在《呻吟语》中有一段论述,妙不可言抄录如下,以备浏览: 君子所得不同,故其所行亦异。有小人于此,仁者怜之,义者恶之,礼者处之不失体,智者处之不取祸,信者推诚以御之而不计利害,惟圣人处小人得当可之宜。
【原文】 8.11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①,使骄且吝②,其余不足观也已。” 【注释】 ①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曾辅佐成王治理天下,相传他制定了西周礼乐制度。 ②使:假使,假如。吝:吝啬。 【语译】 孔子说:“即使有周公那样好的德才,如果既骄傲又自私,那其他的德行也就不值一评了。” 【解读】 本章孔子谈“骄且吝”的毛病。 孔子对于人类的毛病,列举颇多,如“好胜、自吹、怨恨、贪欲”,又如:“主观臆断,判断绝对,闭塞固执,唯我独是”。孔子对单项出现的毛病,常持一种客观冷静甚至略有几分宽容的态度,他对于双项不协调的毛病,却有一种主观愤懑不可抑制的否定态度,如“狂妄而不正直,幼稚而不老实,样子诚恳却又不守信用”等。又如本章的“骄且吝”,表面狂妄自大,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实际上吝鄙悭啬,鸡眉小眼,抠斤掐两。单项的毛病如关羽,他英勇仗义,盛气凌人,骄矜自大,因骄傲而败走麦城,身首异处,他的缺点单一而鲜明,颇有个性,仍然不失人们对他的景仰和信任。项羽和关羽相比就大不相同了。 项羽则是既骄傲且吝啬。他“力拔山兮气盖世”,骁勇无敌,平生所历战阵,无一败北,垓下一战却败得不可收拾,究其原因,“骄且吝”。骄,表现在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目空一切,凭勇力横征天下。吝,表现在奖赏不明,吝啬小气,对攻城略地的战将封爵授印,却把爵印抓在手里,“把玩不舍”,直至玩旧。对战士受伤生疮,他又亲吸脓血,显出一副“妇人之仁”,这种既骄且吝的人,岂有不败之理?关羽败得令人敬仰,项羽却败得令人憎恶。关羽狂则狂矣,却不吝啬小气,项羽不仅狂,而且小气,岂有不令人生恶之理?诸葛亮将孔子“骄且吝”用在兵法分析上,他告诫他的战将说: “将不可骄,骄则失礼,失礼则人离,人离则众判。将不可吝,吝则赏不行,赏不行则士不致命,士不致命则军无功,无功则国虚,国虚则寇实矣。” 骄傲的反面即是谦虚,有关谦虚,孔子在《韩诗外传》卷三中有一段文字,十分精妙,抄录以供浏览: 德行宽裕者,守之以恭;土地广大者,守之以俭;禄位尊盛者,守之以卑;人众兵强者,守之以为畏;聪明睿智者,守之以愚;博识强记者,守之以浅。 贫者可以骄,富人不能骄;无权者可以骄,有权者不能骄;无国者可以骄,有国者不能骄;无知者可以骄,有识者不能骄。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安往而不得贫贱哉! 【原文】 8.12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①,不易得也。” 【注释】 ①不至于谷:没有做官的念头。至:达到。谷:俸禄。古代用谷米作为官吏的俸禄。 【语译】 孔子说:“经过长达三年的学习,仍然没有做官的念头,这种人很难找到呀。” 【解读】 本章可理解为儒学静定心法。《大学》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为学三年,心却没有转到谷禄上去,不受利禄牵制。“为学而学德”,当是儒学的基本要求,“为学而仕禄”也是儒学的方向之一,如“学而优则仕”。 学三年,不为利禄而动心。禄既然是为学之目的,却又不为目的而动,正如“为善而心不着于善”一样,为禄而心不着于禄,进入一种空灵虚静的境界,一种静定状态。“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心”“视”“听”“味”全不为外物所动,不为谷禄所动,不染尘俗,一派虚空宁静。此之谓“不易得也”。 【原文】 8.13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①,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注释】 ①见(xiàn):通“现”。 【语译】 孔子说:“(人应该有)坚定好学的信仰,始终如一地坚持道德原则,危难的国家不去作官,混乱无道的国家也不要去作官。天下有道则有所作为,天下无道则自我归隐。国家有道,自己而仕而贫贱,是耻辱;国家无道,自己贪图富贵而作官,同样是耻辱的。” 【解读】 本章孔子谈贤者“守道”、“择邦”、“隐邦”、“守邦”共四句。 第①句总起:“笃信好学,守死善道。”谈“守道”。“善道”,即仁道。意即信仰坚定,勤奋好学,至死恪守仁道。第2、3、4句分述。 第②句谈“择邦”。“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条件许可,道路宽泛,有可去处则去,“良禽择木而棲,良臣择主而事。”可入则入,可居则居,不可入则不入,不可居则不居,“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远走高飞是一种选择。 第③句谈“隐邦”。“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条件不许可,无邦可择,退而求其次,“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隐邦,就地而隐,“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或如商之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治则进,乱则退。”“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 第④句谈“守邦”。“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择邦焉,局外之人,超然飘逸,隐邦焉,局内之人,然终究可隐,守邦焉,因声名卓著,“乡国既知,举世混浊。”无可逃隐,则只有固守贫贱,以终其身而已。孔子在《宪问篇》中关于隐避告诉我们有四种方式,“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择邦者辟世,隐邦者辟地,守邦者避色、避言,与世俗断交,固守清贫,前两者隐形,守邦者隐心。 四句话综合起来看,谈的是“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择邦”即择道,隐道,亦因道而隐,守邦,即守道,“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第4句与前3句正相照应。
【原文】 8.14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语译】 孔子说:“不在那职位上,就不要去参和谋划那职位上的事务。” 【解读】 与《宪问篇》内容重合,见《宪问篇》。 【原文】 8.15子曰:“师挚之始①,《关雎》之乱②,洋洋乎盈耳哉!” 【注释】 ①师挚之始:从太师挚开始演奏。师挚,鲁国的乐师,名叫挚。古代奏乐,开始叫“升歌”,一般由太师演奏。 ②《关雎》:《诗经·国风》的第一篇。乱:乐曲结尾的一段。乱一般是合乐,像现在的合唱、合奏。此是指《关雎》与《葛之覃》、《卷耳》、《雀巢》、《采蘩》、《采萍》的合乐。 【语译】 孔子说:“从太师挚开始演奏,到《关雎》以下的合乐,多美妙的音乐在耳畔回荡呀!” 【解读】 本章是孔子对挚合礼之乐的赞扬。 《关雎》是《诗》的起始第一首,也是《国风》的开篇。当时,“郑声”对雅乐的冲击很大, 孔子认为是有乖礼法的。因此,他赞赏师挚的做法,《诗》三百篇都能吟唱,据说,孔子在整理《诗》时,曾把它们配乐演奏过,“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史记·孔子世家》) 【原文】 8.16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①,悾悾而不信②,吾不知之矣。” 【注释】 ①侗(tóng)而不愿:幼稚而不老实。侗:幼稚,无知。愿:谨慎、老实。 ②悾悾(kōng):诚恳的样子。 【语译】 孔子说:“狂傲却不正直,无知又不老实,貌似诚恳却不讲信誉,对这种人我真是没有办法呀。” 【解读】 本章是孔子对表里不一,内外相违一类人的指责。 “狂而不直。”“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狂,即狂放,狂妄,狂傲,骄与狂常常并用,骄狂。人若只有“狂”这一个缺点,终有可爱之处。如李白之狂诞,苏轼之狂放,关羽之狂傲,李白以诗才而狂,苏轼以文才而狂,关羽以武略而狂,虽无“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济世之才,斯人终有可狂之处,终其一生,其狂亦令人敬仰钦佩。然而狂而不直,骄傲而又吝啬者,却不是狂者之大忌。狂傲而又有诡谲,表面狂放,骨子里却鸡鸣狗盗,诡诈褊狭,固陋枉曲,嘤嘤嗡嗡,斤斤计较蝇头小利之辈,实在是一类不足称道的人。 “侗而不愿。”幼稚、纯真、淳朴、天真均有可爱之处,加上一句“不老实”,这淳朴天真幼稚则起了变化,表面单纯,骨子里却狡诈,可爱则变得可恶。 “悾悾而不信”,表面诚恳老实,骨子里却不知道恪守信誉。 以上三类人,均是表面不一,内外相违,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具有极大的欺骗性,孔子采取的是不屑之教。这三类人在现实生活中俯拾即是。 【原文】 8.17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语译】 孔子说:“学起来就像有一种生怕赶不及的样子,甚至还怕(把己学的)忘记了。” 【解读】 本章谈君子的忧愁。 小人在名闻利禄上“患得患失”,君子在道德学业上亦“患得患失”。“君子忧道不忧贫”,小人忧贫不忧道;君子患学如不及,小人患利如不及;患学者亦恐失之,患利者亦恐失之。“恐失之”,君子小人形式上是一致的,但其实质却相差甚远。 【原文】 8.18子曰:“巍巍乎①,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②!” 【注释】 ①巍巍乎:高大的样子。 ②舜、禹:远古的君主。相传他们都是因禅让而即帝位的。与(yù):私自占有。 【语译】 孔子说:“巍峨啊,巍峨!舜和禹虽然拥有天下,但并不据为己有哩。” 【解读】 本章是孔子对舜禹公而忘私品德的赞扬。 《中庸》引孔子对舜的赞扬说:“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意思是大孝大德之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禄”“位”“名”“寿”均因德行宽裕而享有,享有天下却不私有天下。 本篇孔子对禹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饮食菲薄,祭祀却隆重,服饰简易,礼服却华美,居室简陋,沟渠开凿却尽力。”孔子反复强调“吾无间然矣。……吾无间然矣。”简直是无可挑剔。无可挑剔的根本原因也是因为拥有天下,而不为自己谋取半点私利。难怪孔子高度赞扬他们“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今之身居高位而又贪婪不知廉洁的人,体会这些古圣先贤的美德,当引以警醒。 关于“不与”解释颇多,略引数说,以资参考: 一、无为而治说:《论语·稽求篇》:“言任人致治,不必身预,所谓无为而治是也。” 二、禅让得位说:《论语集解》:“美舜禹己不与求天下而得之也。” 三、与己无关说:《四书集解》:“不与,犹言不相关,言其不以位为乐也。” 四、不遇时之说:《论语义疏》:“孔子叹己不预见舜、禹之时也。” 五、不与私之说:《四书翼注》:“舜禹之不与富贵,犹孔颜之不与疏食箪瓢,心有所在,不暇及也。”《鲁冈·或问》:“圣人不见有富贵,故入其中而不染,惟藉是尽吾职分所当为,使天下无不治,而富与贵不与焉。且凡有天下时,平成教养,万世仰赖之功,亦有过职分内事,又何与焉?” 【原文】 8.19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①。荡荡乎②!民无能名焉③。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④!其有文章⑤。” 【注释】 ①则:规则,意动用法,以……为规则。即效法,效仿。 ②荡荡乎:广大的样子。这里指尧的恩德广大。 ③名:形容,称赞。 ④焕:光明的样子。 ⑤文章:礼仪典章制度。 【语译】 孔子说:“伟大啊!尧之作为君主。崇高巍峨!只有天才能这样高大,唯有尧啊才能效法天德并与之相称。其德行多么浩荡啊!人民简直无法用言辞来称颂它了。巍峨啊,他的成就和功绩。灿烂啊!他的礼乐文明。 【解读】 本章是孔子对尧君至德的赞扬。 本章连用五个感叹句,是《论语》一书感叹句用得最多的一章。也是孔子对所有人赞扬最高的,也是孔子称道的“圣人”中境界最高的,系圣之仁者。一叹“大君”,二叹“大天”,三叹“大德”,四叹“大功”,五叹“大礼”。 一叹:大君。“大哉!尧之为君也。”尧是孔子心目中德位最高的“圣人”,即“至圣”。关于“至圣”,有两大特点:一是知通天道;二是知通人道。 一是知通天道,《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中说:“所谓圣人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无穷,能测万物之情性者也。”“大道”指天地之道。意思是说圣人的智慧与天地相通,随天地变化而变化,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应变无穷,并且能测定掌握宇宙万物的情性根本。圣人也称“大人”,圣人知通大道的特点,《易传·文言》中谈得尤为详细:“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圣人的智慧,能与天地、日月、四时、鬼神相互融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二是知通人道。《中庸·三十一章》说: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圣人,他的聪明智慧,足可以君临天下;他宽裕温柔厚德载物的品德,足可以包容天下;他发愤图强刚强宏毅的性格,足可以执掌天下;他庄严肃穆中正平和的态度,足可以令人敬而生畏;他对事物观察细致,足可以辨别精微。他像天一样的宽广,像海一样的渊深。他一旦现世,百姓没有不尊敬的,一旦说话,百姓没有不相信的,一旦行动,百姓没有不高兴的。声名远播,凡是人迹所致之处,天载地覆,没有不感受到他的美德与恩泽。这就是知通人道的圣人。 二叹“大天”。“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伟大的自然,它给人类的行为提供了榜样,它给圣人提供了行为的依据。伟大的尧君,他的一切行为以天地为准则,涵容天地之至理。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既知幽隐无形之事,也知显明有形之物;既能推究事物之原始,也能探求事物之终结;既知死生之规律,也知精气凝聚之万物等等。凡“大天”所示的各种事物各种道理,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行为不违背天地的规则;知识周遍于万物而足以匡济天下,所以他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不会出现偏差;极力广泛推行天道而不流溢淫滥,乐其天然、知其命数,所以无所忧愁,施仁义于天下。天之所行,地之所载,一切以天为准则。 三叹“大德”。“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尧君之大德,与天同覆,与地同载,如阳光如雨露,滋润万物,而万物不知所报;如山川如大地,生养万物,而万物不知所出。浩荡伟大之大德,百姓却无法去称赞他。德到至高处即无德,名至极高处即无名。德,非德,即德;名,非名,即名。名高到“无能名焉”的状态,即是至名,德高到“无德而称焉”,即是“大德”或“至德”,犹如“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泰伯之至德,与尧君之大德,都有“无能名焉”,“无得而称焉”的特点。大德即上德,上德即上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上善,即“太上”,老子说:“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尧君之大德,即“太上不知有之”之善德,“百姓淡然不知其善。”“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四叹“大功”。“巍巍乎!其有成功也。”先说:“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大德浩荡而无以称名赞扬,接着又说:“巍巍乎!其有成功也。”大功巍巍,功勋卓著,先谈“无为”,“无能名焉”,后谈“无不为”“其有成功”,先谈“则天”之法,后谈“则天”之功,赞叹尧帝“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 五叹“大礼”。“焕乎!其有文章。”“人有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尧帝有大德,“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有“大功”,“巍巍乎!其有成功。”有“大礼”,“焕乎!其有文章。”文章,即有稽可考的礼仪典章制度,系不朽之“立言”。 这一章极赞尧君的伟大,然而尧君的伟大,在乎昊天的崇高;昊天的崇高,在乎天道的伟大;天道的伟大,在乎功业文章;功业文章的伟大,反推又在乎天道的伟大;天道的伟大,又在乎尧君的伟大。此一章既言尧君,又言天道,既谈“无为”又谈“无不为”。故曰:“唯天为大,唯尧则之。” 【原文】 8.20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①。武王曰②:“予有乱臣十人③。”孔子曰:“才难④,不其然乎?唐虞之际⑤,于斯为盛⑥。有妇人焉⑦,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⑧,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注释】 ①舜有臣五人:传说是禹、稷、契、皋陶、伯益五人。 ②武王:周武王,姓姬,名发,周国开国的天子。 ③乱臣:治国之臣。乱,治理。 ④才难:人才难得。 ⑤唐虞:唐尧、虞舜(即尧、舜时代)。 ⑥于斯:到周武时代。斯:这,指代周武王说话时。 ⑦有妇人焉:十人之中还有一位妇女。妇人,相传是指太姒,文王的后妃,武王的母亲,能以德化天下。 ⑧三分天下有其二:商代末年,周文王的势力已很大。相传当时天下分九州,文王得六州。 【语译】 舜有五位贤臣而天下大治。武王说:“我却有善于治国的大臣十人。”孔子说:“俗谓人才难得!不正是如此吗?从唐、虞时起,到了这时最为兴盛,但其中有位女性,实际上不过九个人罢了。周人当时已拥有三分天下中的两分,却依然敬事殷商。周人的美德,可说是登峰造极了。” 【解读】 上章谈尧君伟大,在于运用天道。本章虞舜和武王伟大,在于运用“人道”。人道即“人才”。“舜有臣五人”,武王“有乱臣十人”,以及“周之至德”,均是用具体例证说明虞舜和武王运用人道而治理天下的特点。孔子所说的“才难”,人才难得,也是对圣人用人之道的赞扬。尧是孔子心目中的圣人,虞舜和武王也是孔子心目中的圣人,大禹也是圣人,只是圣人也有高下之别,尧是圣之仁者,虞舜和武王是圣之智者,禹是圣之勇者。仁者在于效天,智者在于用人,勇者在于无欲。 【原文】 8.21子曰:“禹①,吾无间然矣②!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③,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④,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⑤。禹,吾无间然矣!” 【注释】 ①禹:夏国开国的天子。 ②无间然:无可指责。间,罅隙、缺陷。 ③菲(fěi ):薄。 ④黻(fú)冕(miǎn):古代祭祀时穿的衣服叫黼,戴的帽子叫冕。 ⑤沟洫(xù):沟渠,指农田水利。 【语译】 孔子说:“关于禹,我真是无话可说了!他菲薄自己的饮食而尽心孝敬鬼神,他自己穿着破烂的衣服却把祭服做得很工细,自己的宫室极为简陋却致力于田间沟壑的治理。禹,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解读】 本章是孔子对禹圣公而忘私品德的赞扬。 尧是仁圣人,舜是智圣人,禹是勇圣人。孔子认为“无欲则刚”,刚则无私,刚则有勇。庄子在《秋水篇》中也说:“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圣人之勇表现在无私无欲,临难不惧,“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挠。”《荀子·荣辱篇》,本章孔子所赞扬的大禹薄饮食而厚祭祀,恶衣服而美礼服,简居陋室而倾力于沟渠,实在是无私之美圣人,勇圣人。禹之圣人,较之尧舜,自有高下,尧则天道而治天下,舜仿人道无为而治,禹则躬身沟渠,疏浚江河,治水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圣德纯粹,以身示范,垂名后世。 来自: 尚和蒙学教育 >《儒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