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江:年轻人与真正生活 ——关于巴迪欧的《何为真正生活》

年轻人与真正生活——关于巴迪欧的《何为真正生活》

奔向海浪去吧,跑回来将是新生!

——瓦莱里《海边墓园》

阿兰·巴迪欧在《世界的逻辑》末尾,引述了瓦莱里《海边墓园》诗歌中的这句名言,作为他从《存在与事件》到《世界的逻辑》,花费了将近1500页论证内容的结论。是的,在巴迪欧心目中,无论他如何用数学集合论、拓扑学、范畴论等诸多深奥莫测的数学工具进行论证,最终指向一个问题:我们应该如何打破当下时代的沉寂,去“奔向海浪”,迎接一次新的生活,这个新的生活就是真正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巴迪欧将最近几次给一群年轻人讲座的标题定义为“何为真正生活”的原因吧!这几次讲座面对的对象都是年轻人,有一次讲座甚至就是在法国巴黎蜚声海外的亨利四世中学里为那些即将进入高等学府的中学生举行的讲座。

为什么已经步入耄耋之年的巴迪欧坚持为年轻人讲座,这正如他自己所说,打破今天资本主义世界的沉寂和死循环的希望就在这些年轻人身上,这不仅是因为他们朝气蓬勃,更重要的是,他们尚未被那种以稳重和城府为特征的中年人文化所玷污,他们有勇气,也具有开拓精神,所以巴迪欧将自己比喻为新时代的苏格拉底,要像苏格拉底一样,用真正的理念去“败坏”年轻人,他们看到通向真正生活的希望。

究竟今天的社会怎么了?按照巴迪欧的说法,如果没有这种理念的指导,留给青年人的道路只有两条。第一条道路是一条消极的道路,尤其对于出身下层的年轻人来说,当他们接触到社会的那一天起,社会之门就向他们封闭了,无论他们如何声嘶力竭的呼喊,他们都被排斥在那个大门之外。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丧失了在窗明几净的殿堂里继续学习的机会,他们只能耗费自己的青春,他们中的一些人打点零工,甚至很难赚到让自己保持温饱的薪资,他们流落街头,承担着他们的年龄不应该承担的苦难,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用大麻等精神药物来麻醉自己,似乎在麻醉中可以忘却自己在现实面前那血淋淋的伤痛。这当然就是杰昆·菲利克斯所扮演的小丑亚瑟所带来的冲击感吧,没有希望的角色,只能在黑暗中如同老鼠一样生活在下水道里,没有明天,只有无穷的黑暗。在黑暗面前,许多年轻人选择了醉生梦死,他们追求娱乐和破坏,追求着麻醉和云山雾绕。因为没有明天,他们只能追求及时行乐,让一夜的激情迸发出最强烈的火花,然后被黑夜吞噬。在一定程度上,这的确也是一种反抗,但是这种反抗是惨烈的,牺牲了整整一个群体,当这个原本应该代表未来希望的群体日益沉沦在一种虚无主义的黑暗中的时候,真正生活的道路也永远向他们封闭了。

当然,还有另一种青年人,他们要比第一种年轻人要“积极”很多,当然,这是一种带上引号的“积极”,之所以带上引号,意思就是这类年轻人的“积极”仅仅只是在一种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下的积极,他们希望年轻人成为这个样子,而不是前面那一类年轻人。这一类年轻人在学校里奋发图强,在各科成绩上都能获得A标,在法国,这类年轻人能进入到巴黎的顶尖级高中亨利四世中学或者路易大帝高中,随后,巴黎高师、巴黎一大,甚至海外的哈佛、耶鲁、斯坦福、麻省理工等牛校纷纷向他们抛来橄榄枝,他们在大学里拿到了世界500强企业的职位,出入各类顶尖级的会议和社交场所,穿梭于波旁宫、爱丽舍宫等重要场所。这的确是许多年轻人奢求的希望。但是,这样的年轻人真的是社会的希望吗?正如布尔迪厄所说,这就是一种社会政治经济关系的再生产,下一代永远在不停地复制上一代的故事,而社会的政治结构在这种社会等级的再生产中不断地得到巩固。这种年轻人,与其说是未来的希望,不如是最顽固的保守派,他们将自己看成一种投资商品,在资本主义的经济和政治市场上售卖,并获得不菲的身价,从此往后,出入贵族和豪商的门庭,在世界名流中间穿梭,他们就是最保守的体制的代言人,并成为体制最忠诚的捍卫者。他们是最精明的投机商,也是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知道如何在社会中把握时间,如何利用公关技巧来翻云覆雨。当他们日渐在社会上崭露头角,并获得成功的时候,恰恰是第一类年轻人最痛不欲生的时候。在大多数年轻人只能在痛苦中麻醉或耗散自己的生命的时候,这一类年轻人却站在他们的身体上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这就是我们时代的问题所在,无论是耗费生命的年轻人,还是拾阶而上,荣誉加身的年轻人都不可能为我们创造一个新社会,也不会为我们带来真正的生活。那么,在巴迪欧看来,真正的生活需要我们寻找到在耗费生命和追名逐利之外的第三条路,也就是巴迪欧戏谑地成为“败坏”的第三条路,去开启一个新世界,让我们走向真正的生活。在另一场讲座中,巴迪欧干脆将这个开辟新世界,迎接真正生活的革命称之为,自新石器时代革命以来的最重要的一次革命。

怎样通向真正的生活,巴迪欧再次借用了萨特的一个比喻。又一次,萨特在巴黎的一个酒店,一边走路,一边沉思,他走入了酒店大门处的旋转门(touriquet)。没有看清方向的萨特在旋转门里走了好几圈,他没有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转,没有真正地走出旋转门。直到后来他看到了外面的光亮,才猛然醒悟,一下子警醒过来,走出了旋转门。旋转门的经历对于萨特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隐喻,于是萨特将这个隐喻写到了自己的戏剧里。巴迪欧在《何为真正生活》之中,再次借用了这个隐喻。在巴迪欧看来,那些耗费生命和追名逐利的年轻人,看似对立,实际上都是一个旋转门的两个对立的空间,他们都在原地打转转,他们互相在旋转门里看见了对方,但永远触及不到对方,只能彼此相互憎恶地看着对方,最终无法打破旋转门的宿命。巴迪欧认为,我们应该和萨特一样,看到从外面射进来一丝光亮,才能找到真正的出口,也只有那里才有真正的生活。所以,巴迪欧说:“萨特的主体的地狱,有点像笼子里的动物,它在旋转门里不停地跑来跑去,在旋转门里,与其他人的两种关系,即虐待狂和受虐狂可以不断地颠倒互换。”走出旋转门,走出耗费生命和追名逐利的辩证法,在巴迪欧看来,只有一种信念能帮助我们,相信存在着第三种可能,即真正的出路是存在的。这也就是巴迪欧哲学中最核心的概念——事件——的意义。巴迪欧在《何为真正生活》中告诉我们,不要放弃信念,你们要相信真正的事件一定会发生,而事件就是真正生活来临的号角,同时我们不要放弃斗争,为了我们自己的希望而斗争,因为只能在为真正生活的斗争中,事件才会降临,才能为我们打开通向新世界的大门。

“让我们怀抱希望,让我们行动!”这就是巴迪欧在《何为真正生活》最后留给我们的箴言。他希望以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身份与年轻人结盟,来反抗中年人的老成世故的帝国,打破旋转门的常规,让希望的潮水涌入,只有在那一刻,真正的生活才能降临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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