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周永胜丨小说/树坑里的石头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周永胜：山西五台人，山西西山煤电集团公司工作。喜欢小说，散文，诗歌，爱看电影，爱旅游，爱摄影。现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太原市作家协会、太原市摄影家协会会员。
周永胜
物业公司污水处理站有一片空地，闲置好多年了。今年春季，新上任的刘经理决定把这一片地好好整治一下，转悠了大半天后，经过仔细测量，横五行竖八行，一共能挖六十多个树坑。
刘经理兴致勃勃地把他的设想给全科的十来个人说了一遍——再过三五年，这里肯定会成为物业公司一个绿树成荫的新靓点；正巧公司领导明天来检查，如果这六十个树坑齐刷刷地展现出来，那才叫一个脸上贴金。
大家迟疑了一下，没人反对，也没人赞成。但刘经理正在兴头上，带着大家抄起铁锹镐头一股脑儿到了空地上，按照每个树坑的划分，每人几个坑，摆开阵势就挖了起来。
从井下一线调到物业公司时间不长的老吴穿着工作衣、大雨靴，一看就是个干活的行家里手。他不紧不慢地选择了靠路边的三个树坑，先是坐下来美滋滋地抽了两根烟，狠狠地朝手心里唾了两口唾沫，然后抡起镐头，甩开膀子干了起来。老吴在井下是个维护工，根本不把这点活放在眼里。
第一个坑挖到一多半的时候，老吴感觉特别不上手，等把土清理出来，发现竟然是一块大石头斜插了进来。污水处理站对面就是老吴的家，他气也不吭地跑回家找了一把大铁锤，几锤子下去就砸得不见了踪影。一个长宽一米，深八十厘米的标准树坑挖成了。这一折腾，老吴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有人都挖三四个坑了，有人轻松地吹着口哨，扛着铁锹准备打道回府。老吴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骂说：“他奶奶的，看你石头硬还是我老吴的大铁锤硬！”第二个坑挖了两铁锹土，老吴又挖不下去了，原来还是那块石头作祟。看样子，这块石头来头不小，那光秃秃的脑袋就像一口倒扣的大铁锅向下长着，向马路那边延伸着它那硕大的躯体。怪了，这块石头究竟有多大呢？一吨？十吨？一百吨？老吴在这里住了将近二十年，从来也不知道地下埋着这样一块大石头。
中午收工的时候，一筹莫展的老吴一屁股坐在那里只顾自个儿抽闷烟。刘经理挨个儿检查挖好的树坑，到老吴这里时，刘经理一下就拉长了脸。
“吴师傅，看你雨靴工作衣的派头不小，架势挺大，怎么到现在才挖了一个坑？人家那些皮鞋牛仔裤的人早挖完了。”
“镐头下去铛铛响，你又不是没听见。这块石头不小啊，你说我有什么法子？”
“法子是你的事，千万不要影响咱明天的检查。看看别人挖的树坑，多整齐，就照那个标准。你继续辛苦吧，上午挖不完，下午接着挖，反正咱要的是结果。都说井下的工人特别能战斗，我看也未必。”
老吴一听这话就火了：“井下工人怎么了？今天你说我可以，不能捎带我那些下井的弟兄们。我是豁出去了。不过，我是想，要是挖成个树坑，那底子也是石头，能种树吗？”
“吴师傅呀吴师傅，有树坑还怕种不上一棵树？有鞋还怕等不上一双脚？何况，明天只是应付检查，你在下面垫两铁锹土，有谁能看出来下面是石头？到时候，咱不种树总行吧？”
吴师傅瞅瞅刘经理，再瞅瞅坑里的那块石头，心猛地沉了下来。
“那就用雷管火药炸吧，要挖，就挖成个坑，要种，就种成棵树。”吴师傅冲着刘经理满脸真诚地说。
“老吴呀老吴，你真是老糊涂了。明火爆破就那样简单？隔着二十米就是家属区，这一炮下去，你是成心不想让我干了！我给你记个加班工，你就多辛苦辛苦，还是用这铁锤砸吧。咱们工人有力量，好好发挥一下，亏不了你。”
“有事你先走吧，我倒要看看这块石头有多大，它能比天大还是能比地大？它能大过我老吴手上的这把铁锤？”吴师傅话一落地，铁锤也跟了上来。
下班的人们见污水处理站挖了这么多树坑，陆陆续续地凑了过来。刚从基建矿长退下来成为调研员的朱矿长也挤了上来。
“这里怎么能种树呢？要是能种树早二十几年前就种上了，现在这里早成一片树林了。要知道，这里的土不足一米厚，还有，就是老吴砸的这块大石头，跟小山似的，建矿时候周围给垫起来了。因为这块石头，咱们矿污水处理站的管道多绕了五百米，这是块害人的石头啊！”朱矿长站在人群里振振有词地说着，周围的人也七嘴八舌头地附和着。
“以前这块地朱矿长打理得多好，黄瓜、西红柿、豆角，一到秋上，看着就馋人。这一片住的家属有哪一家没吃过？荒废这么多年了，真让人心疼。”
“打这块地主意的人太多了，也就是能种点花花草草，咱们矿也不差这点绿色，就这几棵树能成什么气候？矿西北的那座山绿化多少年了，钱扔进去不少，也没见得活几棵。这片巴掌大的地能指望个啥?你说朱矿长？”
“咱个副职拿不了主意，现在又退下来，就是可惜这块地了。”
吴师傅实在听不下去，他仰起头说：“建矿的时候，这里光秃秃的就这一块石头，两炮就轰开了。那阵处理掉，还用得着现在指三说四？”
“我说老吴，你这不是指桑骂槐吗？我是基建矿长不假，就因为一块石头你怨上我了？”朱矿长不高兴地用手指着吴师傅说。
“我一个窑黑子怎么敢埋怨朱矿长，就是说个理，要是前二十年轰开这块石头，那污水处理站的管道还用多绕五百米？现在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吴师傅扭着脖子扯着嗓子嚷嚷道。
正在这时，刘经理走了过来，满脸焦虑地说：“要是吴师傅的这几个树坑挖不成，那明天还怎么让人看？”话音刚落，他好像看到了朱矿长也在人群里，急忙走过去说：“朱矿长，您老下班了，中午我请客，我敬老爷子一杯。以往您老总是忙，我们想孝敬您还没有时间呢。”刘经理满脸堆笑，从背后探着身子拉着朱矿长说。
老吴知道，刘经理和朱矿长关系不一般。刘经理追求进步的时候，朱矿长可出力不少！
“我说小刘，你，你怎么就不先打个报告，请示请示计划科，都是咱的人。这大小也是个工程，就凭老吴几锤子就能挖成个坑？再说，这里种上树，你也知道土不厚，下面都是管道，那能长成个啥？以前我在这里种点西红柿什么的，长得挺好，可就是有人看不惯，十来年就这么糟蹋了。” 朱矿长有点不满地指责刘经理。
“我也是心血来潮考虑不周，心里只想着绿化，把什么事都忘了。现在公司上下都在提倡植树造林，明天公司领导来矿检查，这也是任务啊。刚才听您一席话才知道，原来这里确实不适宜植树。不过，等检查一过，咱们该怎么就怎么。”
“你个滑头鬼，树都种上了还能怎么？我退了，说话没有效力了，谁还管你西红柿不西红柿的……”朱矿长唉声叹气了一番，手背后摇摇晃晃地走了。
刘经理看着朱矿长远去的身影，叹口气对老吴说：“吴师傅，你先歇一歇。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咱就是个应付。剩下的那两个坑你也别挖了，有这块石头罩着，种下的树活不活我们也好有个交待。”
吴师傅一听这话，高高举起的铁锤像被什么定住了，想落也落不下来，差点把腰闪了。他一阵眼花，只觉得那块石头又大了一圈，那些挖好的树坑里好像又长出一个个树坑……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