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刘晓红丨毒舌 / 四六文摘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刘晓红，70后，陕西省扶风县绛帐镇人。酷爱写作摄影和书法，近年来有多篇文章和摄影作品发表于网络平台。扶风县诗联学会会员，作家协会会员，苏蕙文化研究会会员，书法学会会员。

文学

毒舌

刘晓红

清秀美丽的张娟穿着一件长长的雪白孝衫在王丽搀扶下哭得凄凄惨惨。如泣如诉的唢呐声送这俩个为伯父扫墓的侄儿媳妇们出了村庄。

“好了，快别哭了，娟儿，哭出村子就算完事儿了！”王丽拭干自己脸上的泪水后又为张娟拭泪。

“嫂子，你是不知道我心有多难过!我总觉得五伯太可怜了，他这脑溢血也得得太快了，从摔倒到安埋才几天呀！唉，这下可好，他这说走就走了，撇下那几个傻子又咋过活呢?”张娟抽泣着，似乎清涕眼泪永远流不完。

“脑溢血这病就是个大杀手么！多少人殁在这瞎瞎病上了。好了！你先把声住了再说！就看村干部怎么安排吧！暂时咱俩多操点心，你在屋操心他们的饭食，若看他们缺啥穿戴的衣服鞋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让人给他们捎回来就是了。”王丽很心疼张娟，因为张娟大病初愈不久，身上仍透出几分虚弱。族户没人让王丽来张娟，但王丽自己心中不忍，主动离开送埋的队伍上前搀扶。她为照顾好这个堂弟妹还早早就装了一瓶热糖盐水。

“嫂子，你说五伯咋么可怜呢?一辈子瘸腿跛脚的，没过过一天人样日子！当初九爷(五伯的爹)不知是听谁说，瞎马能下好骡驹，就给五伯娶了傻五娘，你看生下这一双傻娃，就石头雕刻的一样么，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连个锅煎都看不来！连屙尿也不知道上厕所！把家里搞得能熏死人……这以后日子还咋过活呢!”

“唉，有天大的窟窿就有地大的补丁呢!咱们族户的人还能看着把这娘儿仨饿死不成？这些人也实在是可怜，简直就是枉背了一世的人皮，不会种地也罢，可连个饭都不会做么！不过，现在政策好，不让智障人生娃了……”张娟给王丽说的这些，王丽咋能不清楚呢?这是一个十里八乡都难找的特殊家庭。

“哟！这两个乖媳妇儿给你五伯扫墓来了！好!给扫一下好么!好坏也活了多半辈子了，再说他也是个长辈么！扫一下好么!唉!只是亏了我娃的一片孝心了!”她俩随着提五色粮食斗的堂叔刚来坟园就遇上了正在这里放羊的三姨。可三姨那些吃惊、敬重和不乏遗憾的夸赞让她俩有些糊涂。

“噢！姨！我俩来给我五爸扫个墓，你在这地方放羊好，坟园草上没人打农药！姨的气色好的!”王丽赶紧迎合着这个在她心目中十分勤劳、朴实、善良的乡亲三姨。因为之前在村里时她没少得三姨的帮助和恩惠。

“就是!就是！这地方放羊美着呢!咦!咋给我娃都没披红呢？”三姨瞄了一下远轻处坐在树下乘凉的提斗人轻声探问。近十几年，乡俗是家族长辈都会给扫墓的媳妇会披红挂彩的，哪怕平时是打爹骂娘的主儿，家里为了给点面子给挂一条质量较次被面。可这妯娌俩的一身雪白让三姨有些不忍心。

“三姨，不用了，披啥红呢！”

“不用！姨，你也知道他屋情况那么差，我俩还能让人家披红吗？给帮忙扫个墓，尽尽心，遮遮活人眼目，不难看就行了。姨，其实我俩也知道，按理一般人都轻易不给别家老人扫墓的，低搭！走霉运！”张娟、王丽给三姨解释着。

“我娃呷！这事不低搭!低搭啥呢！帮人是积福呢么，咋会走霉运！我娃都做得对着呢!仁义得很！再甭胡思量了！当然一般不是最亲近的门户，人都不愿意给帮忙扫墓，不说别的！光从咱堡子哭到坟园就够难为人的，再说青年人还不会哭丧……”三姨抚摸着这妯娌俩的胳膊真诚地说。

“唉!要我说，我娃能给他扫墓就很成情不尽了！说良心话这都亏了我娃的心了！不过也没啥！谁叫他是长辈呢?鼻子在上把嘴压着——难说!”三姨费解的话话和表情让她俩更摸不着头脑。

“咋么了，三姨？”她俩异口同声。

“也不咋!我就是觉得不公平！随口说说，咩咩咩……”三姨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此久留了，挥舞羊鞭儿欲离开。

“姨!你甭留话把把子，到底怎么了？你说嘛!”王丽、张娟都不甘心，一同上前追问。

“唉!我娃都是乖媳妇儿，没有一点儿疤疤甲甲，就是你五伯这人说不到好处去！”三姨不乏遗憾地说。

“丽丽我娃！就像你把你公爹接到你的商店里去照顾，还照顾得么好的！咱堡子谁不夸你！你猜你五爸成天在村里咋说你呢？他说你俩口光差给你公爹拴一条铁绳了！你说这是人说话吗?”三姨气愤地向王丽解释。

“啥？拴啥铁绳?他这话是啥意思？姨！”王丽一把拉住三姨的胳膊，痴呆呆看着三姨急问。

“嗨!嫂子，他就是说你让我二伯(王丽的公爹)像老狗一样给你们看商店门呢！难道这个话你真不知道吗？天天在村子里这么说呢！哪个人不知道?我以为早都吹到你耳朵去了呢!”张娟倒抢先给王丽解释着。

“ 啥?”王丽后退了一大步，顿时感觉有一把钝剑生生地刺进了她的心里，双腿开始打战，浑圆的腰身困得像被人抽了筋一样。她一把拽掉系在头上的白孝巾。她觉得她们俩口子今天专门从镇上赶回来为五伯送葬简直就是自取其辱来了！为人家穿白戴孝更是一个天大耻辱！

“ 谁见过双手给狗端饭送水的人?谁见过给狗理发、洗衣服的人吗！李强长年在打工，咱屋离镇子太远，我只能租的房子做生意来陪俩个娃读书，八十岁的老人放在老屋能放心吗？租的地方本来就小，又要做生意，还要带着老公爹和孩子，我受的罪，只有老天爷和我自己知道……”半天，委屈的王丽仰面朝天任凭豆大的眼珠滚过脸颊滴在孝衫上。

“丽丽我娃，你别难过了！都怪三姨老了爱说话，把我娃惹哭了，都怪姨不对，其实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疯狗样子！”三姨自责道。

“姨今日给我娃说老实话，把他死了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就难过他这辈把我也欺负扎了！你三叔没得早，你五爸那臭嘴把我寡妇娃娃编腾扎了！他笑话我不生儿子，光生一群赔钱的货。笑话我娘家妈是板凳狗娃！你说我娘再矮也是儿娶女嫁的人了，有他笑话的啥呢!你看我身上这件衣服是七年前大女儿给我买的，头一回穿出门，伢就说穿这花衣想勾引野汉呢! 就他自己是十字路上跌跤——正南正北…….今几天，我才把这件衣服拿出穿，你俩看这衣服得是过时穿上看起来很二……”三姨也哭上了。

“嫂子，你甭生气，咱不跟死人较量。我早就听五伯说你这些话了，我只是不敢对你说。他还说你们照顾老人是为了领老人的养老钱呢！过去了，就不提了!”张娟为不让三姨太过自责，直接把这事连盘托出。

“姨，娟儿，你俩都不用解说，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吗？咱们都不是讲是非的人。我索性也说个事吧。这事把我也快憋坏了。娟儿，去年你住院时，六娘(张娟的婆母)来我家借钱，偷偷给我说你这病挺严重的，若及时控制不住病情就不得了。听了这话差点儿把我没难过死。不管怎么，这时侯我得帮你么，我就把给孩子们攒的上大学用的存折拿出来准备和六娘一起去银行取钱。结果一出门，就碰上五伯了！唉！这话我学不出口了，喔……”王丽哭得更厉害了。

“没事儿，嫂子！你说！你说!没事!我刚好有件事没弄明白。”张娟深吸了一口又挺了挺柔弱苗条的身板，严肃认真得样子似乎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娟儿，那我说了！你不准生气噢！”

“肯定不生气！说吧!”

“五伯远远的就朝着我和六娘大声喊:三个月，三个月。我俩当时都不明白他说啥呢，结果他急扑扑摇着轮椅来对六娘说:你不知咱村礼娃哥得和张娟一样病嘛，这是瞎瞎病从查出来到走，总共三个月时间！别费劲儿了，准备后事吧!还给医院砸那么多的钱是干啥呢!有那钱几年后又能咱儿再娶一个!当时，六娘被气晕了，我也被他气得眼泪直哗啦！我把六娘人中都掐破了，六娘才醒了过来。当时我真想冲上去朝他那吃馍处扇上几巴掌！”

“啥，这话是真的?对了，我就说昨天说管事的人说让我扫墓，我婆婆光哭呢!问都问不出一句话来，我当时还不明白为啥让我扫个墓，她就那么难过的！”张娟对上了号，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地捂住嘴，身子开始发抖。

“娟儿我娃，你千万别生气了，你现在不是恢复得好好的了吗?其实，这话三姨当天就知道，为这话你婆婆心里通不过，找我说一回哭一回，你甭生气！就当他给消罪呢!看你这不是好好的了嘛。”三姨双手抱着王丽的肩头一边流泪一边安慰着。

“嫂子！咱把这个脱了!脱了！你给我脱了!你听下没有？”张娟两三下把自己身上的孝衫奋力拽下来后，怒目圆睁对王丽大声命令。张娟在王丽还没来得急解下最后一个扣子时，就伸手把王丽的白孝衫扯过来和自己孝衫，孝巾一齐扬手就扔进了那空墓穴中，还用脚狠狠地往踢下几个大土块。

“天还没灭我呢，你就这么想灭我！难道我给你这个短寿的帮的忙还少吗?夏天给你帮忙割麦，秋季给你掰玉米棒棒，挖玉米秆，你盼望我早早死了，你想住我家吗?我娃都那么小，这么毒辣的话你咋忍心说出口来……”王丽委屈哭叫着拉着张娟跑向远处的田野。

泪流满面的三姨极力地驱赶着她那受惊四散的羊群，嘴里喃喃地说：“造孽呀!造孽呀!这到底是谁造的孽呀？”

(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