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本家爷爷老师【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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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跃峰,笔名(网名)山野俗人,陕西省大荔县人,生于1966年10月,酷爱文学。是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江山之星。曾在国家各级报刊发表作品,获省级以上奖励多次。其中,中篇小说《梁燕妮》于2010年获得了首届全国“铜锣湾”杯“孝问苍生”孝文化征文大赛二等奖,栏目剧《咱们村的监委会》获得了2011年全国廉政短剧大赛铜奖,短篇小说《书怨》获得了2009陕西省首届“益秦”杯“与法同行”征文大赛优秀奖。著有长篇小说三部,中短篇小说数部,散文百篇,诗歌几百首。
我的本家爷爷老师
原创/李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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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前年清明时节,我和弟弟随着父亲去老家给奶奶上坟。在回家的途中,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本家爷爷老师,就问父亲:“爸,我见银爷还好吧?几十年都没见过了。”
爸爸叹了口气,道:“他疯了。”
“为什么?”我很惊诧。
“还不是因为懒么。”爸爸不屑地道。
本家爷爷是我的同族,但已经出了五服。
他是一个儒雅的人,是我小时候非常敬仰和害怕的人。
本家爷爷的字写得很好。在公社化时代,我们生产队土墙上用白灰水写的一米多直径的标语都是他的杰作。如:“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生产是个纲,纲举目张”等等。后来,有了水泥,他就用报纸做了模子,在未凝固的水泥上刻字。等到水泥凝固之后,就把刻好的字用漆漆成红色,非常有劲和夺目。那时候,我们大队部的门楣、抽黄水渠的渡槽上都有他那苍劲有力的字迹。我最佩服的是他用喷雾器直接往土墙上喷字。据说,一般人喷的时候,石灰水会流地到处都是,以至于字不成字,而是一片白灰。而他喷起来,就像是用排笔慢慢刷上去的一样整洁清晰且苍劲有力。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亲眼看他怎么往墙上用喷雾器喷字,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未能如愿。
本家爷爷是我们村小学的老师,带的是高年级的算术和语文。我上低年级的时候,他住在我们学校西面仅有的两个房间的南面的房子里。他上算术课的时候经常要拿用木头做的圆柱体或者圆锥体等学具,他还帮高年级学生用纸浆做了当时最大的组织派某某和某某的栩栩如生的头像。于是,他的房间便成了我所期盼能够一进的神秘的宝库,但始终因为畏惧他的原因而未能如愿。
本家爷爷做我的老师的时候,我已经上了五年级。为了我们这些顽童的进步,他无所不用其极。他从来没对我们笑过,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严肃。这种严肃已经很可怕了,但可怕的还在后面。有一次,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他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除了让我写检讨之外,就是把粉笔头在我的额头狠狠地用他像小萝卜一样粗细的大拇指捻成粉末。那种痛简直无法想象,更无法忍受。等到粉笔成为粉末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默默地流了几丈长了。据我的同学说,他也在他们的头顶捻碎过粉笔。对于那些犯有较轻错误的学生,他还会握紧拳头,突出中指的指关节,在额头狠狠地敲击或者捻动,据说也是很痛的。
我的本家爷爷和我们家一样,都是三门峡库区移民。在一九八六年移民返库回到大荔县迪村乡那年,他忍痛丢掉民办教师的身份,和大多数移民一起,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我的父辈在一九五九年响应国家号召,为建设三门峡水库迁居到了宁夏、渭北旱塬诸县。而我们富庶而辽阔的沙苑则被陕西省农垦局做了农场。一大批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涌到了我的家乡,组建了两个农垦团,分别驻扎在黄河东面的平民、赵渡两镇和洛、渭两河相夹的韦林镇。由于是大型机械作业,所以,土地利用率不高,耕作粗糙。到移民返库接收土地时,土地里杂草丛生,宛若荒原。不说那些难以除尽的三楞草,就说那些刺蓬,一株就有一两米直径大小,如果砍下来装在四轮拖拉机上,一车也就只能装那么一株。至于土地的平整度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移民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除草和平整土地。
刚开始的几年,移民是两头种地。即原居住地的土地还没收,属于移民自己;在大荔沙苑又分得了新的土地。每年种地两地往返的距离就有六七十公里之遥。那时候,还没有现在平整的公路,往返两地经过的洛河也没有桥梁,必须搭上往返两岸的渡船才能到达彼岸。也没有现在方便的公交系统,往返两地大多数靠的就是自行车。即使不考虑除草和平整土地,就是往返两地,就很辛苦。
移入地的土地分为坝内和坝外两处。坝内的地最远离临时居住点有三公里多,而坝外甚至会达到七八公里之遥。这对于长期生活在原居住地的人来说,就非常遥远了。因为在原居住地,最远距离家里的土地,也只有一两公里之距。我的父老乡亲们每天吃了早饭去地里劳动的时候,都是带上馒头和水,中午简单吃点,然后一直干到天黑了才回家。等到家里之后,才会好好地做了晚饭吃。
回到家乡的父老乡亲,没有地方住,就依傍着原农垦连队的住址,在沙土地上,构筑了一人高低的茅草屋,一家几口就简单地寄居在这个又潮又矮又狭窄的茅庐里。夏天沤热;冬天透风,非常寒冷。
住在这样艰苦的茅草屋里,走那么远的路,干如此辛苦的活,真是一般人无法忍受的苦力,更何况从来没有吃过苦的本家爷爷呢?因而,还没有干满两个月,他就放弃了返回故乡的指标,又回到了他生活了几十年的澄城县醍醐乡赵家寺村。
回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乡,学校是进不去了。再说,他也不想进学校了,因为那时候,渭北旱塬上的苹果开始卖钱了。他就步其他村民的后尘栽种起了苹果树。但因为管理不善,再加上苹果品种已经开始更新换代,变成了红富士,而他的却还是落后且难吃的秦冠,因而又白干了几年。可这时,坚持在学校教书的所有民办老师都通过象征性的考试陆陆续续转成了公办教师,有了较为可观且固定的工资了。而移回大荔沙苑故乡的同族门也都度过了艰难时期,陆陆续续有了可观的收入,盖起了一律而又漂亮大器的砖混平房,搬进了庄台,过上了富庶而幸福的日子。于是,他又找人办理了返库的手续,回到了充满希望的沙苑。
家乡人主要承包土地,种植小麦、玉米、花生、西瓜等农作物赚取一点利润。每当种子下到地里之后,就要不断地锄地,施肥,浇水,打药,管理。除过下雨、下雪、过年等特殊的日子之外,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他由于多年来没有下过地,根本适应不了这么高强度的劳作,于是,回到故乡不久,就又找人返回了醍醐赵家寺。几年之后,他的女儿女婿因为车祸去世了,他的精神支柱也很快坍塌了。他过上了浑浑噩噩的日子。
与此同时,因为勤劳和肥沃的土地,再加上国家对移民的照顾政策,返回故乡的父老乡亲都过上了满足的幸福的日子。在一次到大荔沙苑给亲戚行门户(参加亲戚儿女婚宴、乔迁新居或者其他宴席)时,看到、听到且感受到迁回故乡的亲人和乡亲富庶而幸福的生活后,他就彻底后悔了。等到再回到醍醐赵家寺家中的时候,一看到自己的简陋而寒酸的房子以及日子,就很快彻底失去了精神支柱,疯掉了。
听完爸爸的叙述,我感到很伤心。他本能过上幸福的日子的,因为他的移民身份,因为他的民办教师身份,因为他的独有的写字的本事,也因为那些年党的农村好政策。可是,他却疯了。我不知道该把我的本家爷爷的发疯归罪于谁,是他自己懒惰还是他的运气不好呢?但明明显显的是绝大多数父老乡亲,都因为回迁而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好日子;明明显显的是绝大多数民办老师都在国家的好政策下转为了公办教师,过上了幸福的日子。我终于无话可说了,只能叹息而已。
2015年2月2日于金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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