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缘(下)|短篇小说
桃花缘(下)
木子赶到小溪尽头的山洞前,急匆匆撩开藤条,穿了过去。可是,眼前已经没有了那条宽阔的大道,而是一条泥泞的羊肠小道。当然,就更没有了他心爱的绿荷了。在小道的对面是一片芦苇荡。芦苇荡的外面有一座三四间大小的茅草屋。茅草屋前是一个小小的场院。场院的西面是一株歪脖子柳树,正在微风里轻轻摇曳。东面是一个不大的馒头般的麦秸垛,一群小鸡在一只母鸡的带领下正在麦秸垛下面悠闲地啄食。茅屋前面的柳树下是一张石板堆就的桌子。石桌旁是四五只勉强方正的石头做成的椅子。一位白胡子老人正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品茶读书。手里的书是一卷青竹连缀的竹片。柳树上有几只小鸟在唧唧喳喳地叫着,非常幽静。
“这又是那个朝代?难道是来到了春秋战国时代?”木子再仔细地看了看那位长胡子老者。只见他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还用一根玉簪簪了起来。身上穿了一件粗纤维织就的青色长袍。袍子的腰里扎了一根黑色的一寸半宽窄的腰带。老者神情恬淡,平和善良,一看就是位得道的智者。木子本想重回现代,向张水潮讨教准确穿越到绿荷身边的方法,但看到老者睿智和平和的气度不觉动心了。木子大胆地上了岸,向老者走了过去。
当木子走到老者身边一米远的时候,老者放下手里的竹简,微笑着指了指他对面的石凳示意木子坐下。木子坦然地坐了下来。
老者给木子斟了一杯茶,两手轻轻地把粗陶制成的小茶碗放在了木子对面的石桌上。
木子端起茶碗嗅了一下,很清香,沁人心脾。他轻轻地啜了一口,那种香气顿时溢满了齿颊,回旋在了口腔甚至全身的各个细胞里。
老者望着木子笑了笑,就又重新拿起竹简读了起来,似乎木子穿得再和他不同都不会引起他的好奇和注意。
木子品了几口茶放下茶杯。
老者一手拿着竹简,一手给他又斟满水。放下茶壶后又继续读书。
木子被老者的淡定所折服,他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随意与淡然了,而是充满了崇敬与膜拜。
“敢问老者这是什么朝代吗?”木子恭敬地道。
“这是周朝。在你们那个年代叫我们这个年代为春秋时代。”老者淡淡地道。
他竟然知道木子所处的朝代?难道他是神仙不成?“那老丈是……?”
“我是庄周,也就是你们说的庄子。”老者一手擎书一手放在石桌上道。
木子马上站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给庄子磕了三个响头。
庄子很自然地接受了。
木子跪在地上,道:“我平时最爱读的书就是《道德经》和《庄子》了,但就是不能领会书的精髓,尤其是关于幸福和快乐的获得方法。敢请仙丈予以指点一二,可否?”
庄周欠身把木子拉了起来。
木子恭敬地坐在了原先的座位,洗耳恭听着。
“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忘掉自我,从别人和自己周围环境的角度思考和解决问题。”庄子道。
木子道:“就这么简单?但我还是不十分明白。”
庄子道:“就这么简单。不过,你可以参考你们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智者毛泽东的著作《毛泽东著作选读》来领悟。尤其是其中的实事求是原则。”
木子似乎明白了,但还是有点茫然。
庄子道:“你回去吧。我们这里不适合你生活。”
木子恭敬地道:“谢谢仙长的教诲。不过,我还想让仙长给我指点一下去唐朝武则天时代的法门。不知可否?”
庄子微笑地望着木子道:“境由心造,心到即到。高科技眼镜,给你幸福。”
木子顿时开悟了。他离开座位,给庄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微闭上眼,心里想着绿荷。顿时一阵晕眩,他来到了一处繁华的街道里。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货物琳琅满目,摆满街道两旁。叫卖声、砍价声、马蹄声、车轮碾压马路声以及小孩的哭泣声、少女的爽朗的笑声溢满耳朵。木子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木子的突然出现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好奇,他们很快就把他围在了中心,对着他指指点点。他还没有闹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什么朝代,能不能顺利找到绿荷就这样莫名地成了大家的展览品,心里很郁闷。怎么办?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都被挤倒了。喝骂声、推搡声、女人的尖叫声、小孩子的嚎哭声顿时充溢了整个街道。
“这是什么怪人啊?还是这样的打扮?”
“你看他那头。简直就是怪物。”
“那是什么衣服啊?那么精简,寒酸死了。”
“快叫巡捕来,把那怪物拿住,送进监狱。有异物降临,可不是什么吉兆啊。”
……
木子越听越害怕,就马上拿下眼镜。他又回到了张水潮的家里。张水潮还没有回来。他就又戴上了眼镜,把心思专一放在了绿荷和那个桃园里。
很快,他又回到了那个桃园外面。可是,除了那熟悉的桃园和那段绿荷曾经坐过的横卧的树干之外,便没有了任何人烟。
木子怅然地走到那段还残留着绿荷体香的木头旁,禁不住弯下腰,把鼻子紧紧贴住木头,闭上眼睛使劲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直起身子,回想着绿荷品箫的剪影。
又是那曲静悠的箫声,若有若无地飘进了木子的耳朵。只不过箫声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淡定,而是夹杂了浓浓的忧愁,听得木子也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谁在外面叹息?这是李真人的庄园,禁止外人进入。还是敬请尊客尽早离去。”一位老妇人的声音在桃园里面喊道。
木子被这位妇人的呼喊声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他忙道:“敢问妈妈刚才是谁在品箫?我心仪已久,想拜会一下品箫的人,不知妈妈能否予以通告。”
“不行。李真人特别交代老仆,不能让任何男子进入桃园。如果擅自进入,就会赶奴出园的。”老婆婆在桃园里冷冷地道。
“婆婆,你带他到庄园里来吧。我在院子里的凉亭下等他。”一位悦耳的女声柔柔地道。
“是。小姐。”那位妈妈的声音也随之柔和了许多。
很快,有一位瘦小的穿着淡青色裙服的四十余岁的女人走出了桃园。她向木子施礼道:“请公子随我来。”说完,径直顺着一条窄窄的土路钻进了桃林。木子赶紧随后钻了进去。
穿过弯曲悠长的林间小道,美丽的桃花就在木子的眼前闪过,释放着淡淡的幽香。桃花的美丽和芳香让他更加想念绿荷那美丽的容颜了。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在桃林的深处,有一个不大的方形的庄园。庄园前面是一处三百多平米的场院。场院里头就是庄园的前门,很小的只能并排进出两人的黑色厚重大门。门楣上有一块匾额。匾额上有三个正楷大字“桃花源”。大门两边是一边三棵碗口粗细的袅娜的垂柳。有几只喜鹊正在树上叽叽喳喳地欢叫着,似乎在欢迎着木子的到来。
老婆婆推开大门,闪在一边。木子进了大门。老婆婆随后关了大门。在老婆婆关闭大门的间隙,木子仔细地打量着这个院落。院子足足有三亩大小。在院子的左手,有一排七间瓦房。中间是一方水池。水从右手的墙下流进来,沿着弯弯曲曲的小渠绕过一个假山注入了水池。然后从后面的缺口沿着小渠流进了一片密密的有着枣树、桃树、梨树以及各种花树的小树林向外淌去。在假山和水池中间有一座八角亭子。亭子里面有一张石桌和几只鼓形的石凳。亭子后面就是开着桃李花朵的树林子,异常幽静。穿着粉色裙装的绿荷正背对着大门坐着,手里似乎还拿着一本什么书在读着。木子的心砰砰砰地狂跳着,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老婆婆悄悄走进绿荷,恭敬地道:“小姐,公子到了。”
绿荷点了点头。
老婆婆转过身来,向着木子道:“公子,小姐请你过来。”说完,就又恭敬地向房间里走去。
木子赶紧向亭子走来。谁知心中慌乱,竟然差点被一块小石子绊倒。他稳了稳神,继续向亭子走去,可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绿荷一瞬。
当木子走到绿荷身边的时候,绿荷拿书的书颤了一下。她放下书,低着头轻声道:“来了。坐。”
木子走到绿荷对面,坐了下来。他望着绿荷道:“刚才,我不小心摘了眼镜,回到了我的年代。我赶紧又戴上,谁知一会儿去了春秋,一会儿又去了你们这个朝代的长安城区。我好不容易才又来到了你这里,终于又见到了你。真幸福啊。”
绿荷的脸红了。她抬起头,大胆地望定木子,道:“一会儿?已经十几天了。你没有发现桃树上的桃花已经稀疏了许多吗?”
木子转身向身后的桃树望去,许多桃花已经变成了小小的桃子了。
“公子,请喝茶。”老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打了亭子里。她从盘子里端出两杯茶,放到了石桌上。
“唉!”绿荷长叹一声,又低下了头。
老婆婆同情地望了一眼绿荷,转身离去。
“怎么了?”木子紧张地道。
绿荷转动着茶杯,良久,才悠悠地道:“我要嫁人了,就在下月的初五。”
木子的心一紧。他望着绿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爸爸是正六品昭武校尉。他人很帅,也很善良。但就是一介武夫,不懂音律。我很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婚姻之事,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即使给我安排了一头猪一只狗我也得同意。父亲的医术虽然很高,但没有品级,经常被别人欺负。他也是无奈啊。我理解他的心事。”绿荷也不管木子听与不听,只是不住地说着。
木子知道唐代的习俗,虽然女子的地位在历史上还算很高,但婚姻之事,也不能完全由自己做主。即使如此,他还是心里酸酸地,道:“那你以后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随遇而安了。不然又能怎么办?”
“难道你要郁郁终生了?”
“不会的。我会调理自己的心态的。”
“你怎么调理自己的心态?”
“我顺应老天的安排,尽心做好自己的本分,相夫教子。在做好自己本分的闲暇,研究音律。把在生活中不能获得的理解和快乐在自己的喜好上充分获取。”
“真委屈你了。”
“我家小姐已经向老爷提说了你,想嫁给你,可是就是等不来你,就答应了老爷嫁给他了。”老婆婆前来续茶,道。
“你去吧,这里不要你伺候。”绿荷羞怯地道。
“是。小姐。”老婆婆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木子这次穿越,就是想和绿荷结为知音伴侣永远忘却生活的苦痛,谁知道阴差阳错,失去了和她结为伴侣的机会。他感到好像失去了灵魂,整个人轻飘飘地,没有了支柱。
“以后你还会来吗?听我品箫,和我说心里话?”绿荷声音颤颤地道。
木子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好像有一股力汹涌般地从天灵盖灌进了身体里。他坐直了身体,高兴地道:“嗯。可我到那里找你啊?”
绿荷也红晕着脸颊,望定木子道:“他跟随公公要去甘肃任职。我会每月初五来桃花源小住几天的。你就在每月五号来。我等你。”
“嗯。我一定会经常来的。”木子高兴地道。
“我给你品一曲《风中奇缘》。想听吗?”绿荷羞涩地道。
“嗯。”木子道。
绿荷拿起石桌上的洞箫,悠悠地品了起来。
箫声在耳边回旋着,伴着潺潺的流水声,小鸟的欢叫声以及风吹树林的沙沙声,就像夏夜的微风,清静着木子失望而散乱的心。他终于明白了庄子获得幸福的方法。“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忘掉自我,从别人和自己周围环境的角度思考和解决问题。”他在心里默念着,想着绿荷对待婚姻的态度,豁然开朗起来。
“小姐,老爷快要回来了。”老婆婆等待箫声停歇了的时候,走近绿荷道。
“究竟该送绿荷什么礼物呢?”他摸了摸口袋,只有一本口袋书《陶渊明诗集》。他拿出诗集,双手递给绿荷,道:“我来时匆忙,没有带给你的贺礼。这是一本陶渊明诗集,就全当是我给你的贺礼吧。祝你和他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绿荷高兴地接过诗集,紧紧地抱在了胸前。
“我走了。”木子不舍地道。
绿荷放下诗集,拿起哪管油亮精美的萧,递给木子。“你一定要来看我啊。”
木子拿起萧,在萧管上吻了一口,然后深情地望了望绿荷,不舍地拿下了眼镜。
他还坐在张水潮的家里。张水潮正坐在椅子后面研究着周易。
刚才的情景究竟是梦还是真的?木子望了一眼双手。一只手里拿着眼镜,一只手里拿着一管漂亮精致的萧。这正是绿荷刚才品奏的萧啊。原来自己真的是穿越到了唐朝。他幸福地笑了。
“有什么奇遇吗?可以说说吗?”张水潮微笑着道。
木子呆呆地抚摸着手里的那管萧,还沉浸在刚才和绿荷相伴的幸福的情境里。
“木子。怎么了?”张水潮大声道。
木子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笑着道:“张老师,你的这副高科技眼镜眼镜多少钱一副啊?我想买一副戴着。”
张水潮望了一眼木子手里的那管萧,笑着道:“你只管先戴着,随后给我钱就行。”
木子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人民币,递给张水潮。
张水潮从中抽了几张,又给他找了几十元钱,道:“用不了这么多。咱们谁和谁啊?”
木子把钱装进口袋,站起身来,道:“你忙吧,我回家了。”
张水潮忙道:“不算命了?”
木子笑了笑,拿起那管箫,走了出去。
“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忘掉自我,从别人和自己周围环境的角度思考和解决问题。”木子一边在街道上走着一边咀嚼着庄子的话。他回想着刚才和妻子的矛盾,想象着妻子说那些话的原因。这才觉得大部分都是自己的错。虽然妻子有些虚荣,但自己也不该因为失意就沉沦酗酒,更不该给妻子发脾气,摔东西。再说了,胡月全也有他的优点,那就是对上级领导非常忠诚。这是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他能够被提为镇长,自有他被提为镇长的原因,自己没有提升也有自己没有提升的原因,那就是自己的清高。想通了,他就一点也不难受了,反而觉得很愧疚,不该那么对待妻子。他快步向家里走去。
2012年3月4日于草庐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