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书 | 指尖:千载相逢在旦暮
自然书
暗淡光晕下,昙花呈现出一种沉甸甸、颤巍巍、明亮光华的质感。
千载相逢在旦暮
文 | 指尖
八月的海滨,街道上盛开着凌霄花,玉簪花,莲花,紫薇,千穗谷,风信子,海棠,卷丹,百日菊……整个城市,仿佛被秘密撑满了,到处都在开花,那些花朵紧紧咬着嘴唇,生怕一不留神就将秘密泄露。傍晚,葳蕤的核桃树枝下坐着几个人,这个城市特有的聒噪悠长的蝉鸣声,不止吞没他们的声音,也试图将他们的肉身吞没。门房师傅站在大门中央,在忽隐忽现的灯光下,满脸兴奋,他拦住每一个即将出门的人,低声说出一句话,对方马上双目大睁,满脸疑惑,然后回头看一眼,之后笑嘻嘻出门。当接力棒终于递到我手中时,我听见他说:昙花今天晚上就会开了。我没有别人有涵养,忍不住掉头往回跑。
昙花没有开在小园子里,也没有开在水车旁,它的周围没有莲花,没有玉簪,更没有凌霄和海棠,它在一个角落里,一丛绿植旁,静悄悄开一朵,圆润的花苞微垂着,像害羞又怕冷的女子,用淡紫色的披风紧紧裹着自己素白的身体,一层抱着一层,一叠压着一叠。
怪楼的每一扇门窗后面都暗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它以骷髅、白骨和鬼魂的形状等待着我们。在玻璃墙边迷路了,视野里,有无数扇门,无数个自己和他人,拥挤,又疏离。我们三个人中,最淡定的,是十七岁的她。她沉静而坦然地与那些骷髅和白骨碰面,准确地喊出它们的名字,又从一根荡悠悠的悬索上穿过,在身后惊天动地的虎啸龙吟的回音中,我们追随她钻过一扇窄门,又攀上一道悬梯,转过两道弯,终于站到楼顶上。海风徐来,轻轻的音乐在周遭环绕,低头,整个奇园被七彩灯珠装点,到处都是闪烁的灯光,蓝色,绿色,红色,粉色,黄色,紫色,灯光构成了一个无法穿透的网,它遮蔽了过去和未来,也遮蔽了所有到来和要去的道路。那一刻,我们像陷入困局般迷茫。层层叠叠的暗影子加重了我们身体之中的暮色,又极其巧妙地渲染出十七岁女孩的青春靓丽。她干净,清洁的笑意,仿佛那朵昙花,在林立的灯柱均匀的光洒中,正在徐徐绽开。
昙花在夜里近九点钟开了。紫色的花柄上,一朵洁白硕大的花朵,花瓣一层层绽开,繁密而细白的花丝,自花芯中伸出来,氤氲出淡淡幽香。暗淡光晕下,昙花呈现出一种沉甸甸、颤巍巍、明亮光华的质感。
人们低声说话,对着它小心拍照,似乎它是一只蝴蝶,一只蜻蜓,一只鸟,只要有响动,就会一飞冲天。更多的人,站在远处,脸上带着一种平日下不常见的安然、幸福而神圣的笑意。
昙花,又叫韦陀花。传说里,昙花是一位勤奋的花神,日日开花,时时灿烂,那时浇灌她的是一个年轻人,两人天天相见,日久生情。冰冷的天庭历来抵制爱情这种物质的产生,天神听闻花神和护卫相爱的消息,大发雷霆。为杜绝他们相见,将她贬为只能开一个时辰的昙花。还把年轻人送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并抹去他所有的记忆。一切都如天神所愿,韦陀果真忘了花神,一心向佛。只是花神却无法忘怀前尘往事。每年,韦陀下山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那时,暮色初降,万物归寂,天地间,花神用爱和思念开出一朵硕大的白花,她无法开口,只有用一缕缕忧伤不息的幽香去吸引远远走来的韦陀,希望他能低头来看她一眼,记起她的容颜。就这过去了一千年,昙花开了一千回,韦陀还是视而不见。韦陀花,就是心酸辛苦相思成灾的女儿花,韦陀,即便后来天下专行慈悲的菩萨,也配不上这份千年苦情了。
就像美人总会引入遐想,给她冠以这样那样的传说故事来增加神秘度一样,好看的花,人们也爱动用智慧和想象,赋予它一种神光。昙花,这一现的花,更因其短暂,而让人生出怜惜和遗憾。朋友说起年轻时爱过的女孩,不过十五六岁,娇憨得不忍亵渎。她提任何要求,他都不拒绝。唯独,当女孩渐渐爱上他后,他却决绝地走开了。对于他来说,女孩就是那美丽的昙花,他怎么舍得,见证她的败落,凋谢,他宁愿将那份美丽,深埋在记忆宫殿,成为他余生不停凭吊和怀想的理由。事实上,当人渐渐老去,生活平淡如水,若果没有记忆中残留的那点美好,那点痛惜和愧悔,我们又有怎样的勇气,活到地老天荒?
据说,昙花是不能送人的,因那是一种不幸的征兆。
“此生将不再见你
只为再见的
已不是你
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现
再现的 只是些沧桑的
日月和流年”
我后来又见过一次昙花,却叫假昙花。是亲戚家孩子结婚,前一日去帮忙,傍晚离开时,突然被南背阴的一朵白花唬住了。问周边的人,你们看见这朵花什么时候开的呢?都茫然摇头。我们出来进去,贴对联,挂红旗,描喜字,居然都没留意这朵颤巍巍静悄悄的白花。正在疑惑,亲戚走出来了,说,就是仙人掌开花了,又叫假昙花。
在清凉的夜里走在小路上,微风扫过脸庞,远山近树,都变得那么神秘而美好。想到连仙人掌这种呆板的绿植都会开花,真是令人愉悦的事。用尽气力开一次,张扬一次,挥霍着一次,倾情爱一次,深情不倦,恣意妄为,也只有昙花们才葆有如此孤傲的品质。想起在海滨的那个夜晚,当人们渐渐走散后,我曾在昙花旁边坐了很久,直到蝉鸣渐熄,海风吹来,凉意重降,那时,美好,决绝,清雅而忧伤的它,正在枯去,朽去,老去。
插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指尖,山西盂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槛外梨花》《花酿》《河流里的母亲》《雪线上的空响》《最后的照相薄》《一色千年》《在我和我们之间》等多部散文集。先后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天涯》《散文》《美文》等刊物发表近300万字。散文多次入选各种选刊。荣获全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散文奖、首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散文奖、三毛散文奖、孙犁散文奖,连续两届获得山西省赵树理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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