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总被无情恼||林黛玉印象5:孤情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林黛玉《菊梦》
黛玉给人的印象是多愁多怨,多悲多虑,这一切,源于她对宝玉一往情深的爱。
黛玉爱宝玉爱得纯粹。
她不象宝钗和湘云,总是“见机劝导”宝玉要学习仕途经济,告诉宝玉“主雅客来勤”,要努力达到与“峨冠博带”送往迎来的要求。当宝玉把北静王所赠的鹡鸰香串,“珍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如果换了宝钗或是湘云,纵然她们不接受转赠,也会劝宝玉好好珍惜收藏,那可是王爷所赠。在黛玉眼里,这个名声赫赫的王爷不过是个臭男人。除了宝玉,天下的男人她不屑一顾。从中看得出,她珍惜的是宝玉这个人,而不是宝玉的家世和地位。
她知道宝玉在女孩子面前特别用心,这本是恋爱的人所忌讳的,但她理解并尊重宝玉的感情。她看出宝玉听了刘姥姥讲“女孩抽柴”的故事后,对那可怜的女孩子着了谜,当宝玉提出“雪下呤诗”的建议时,她取笑说:“咱们雪下吟诗?依我说,还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才更有趣呢。”凤姐过生日那天,恰是丫环金钏投井亡故的周年,宝玉私自外出找了个井台祭奠,宝玉向家里谎称去了北静王府,黛玉猜到他为什么私自外出,她借看戏《男祭》中的剧情说:“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哪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子上来做什么?俗语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哪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她理解宝玉祭奠尽情之心,也担心宝玉到处乱跑有什么闪失,于是婉转地开导宝玉一番。晴雯死后,宝玉撰写《芙蓉诔》来祭奠这个风流灵巧的丫环。黛玉听到后夸赞:“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了。”并把宝玉所写的“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垅中,女儿薄命!”中的“红绡帐里”,修改为写实的“茜纱窗下”,后宝玉改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垅中,卿何薄命”,真是一语成谶。
宝玉这些行为,在别人的眼里荒诞不经,但黛玉却不那么看,她欣赏宝玉的这份感情。黛玉对宝玉的这种态度,在贾府中所有喜欢宝玉的女孩子中,是绝无仅有的。
黛玉爱宝玉爱得体贴。
黛玉体弱多病,体力有限,她少做女工,但一次又一次为宝玉做荷包、香囊,穿玉的穗子。她铰掉的那个香囊,“虽尚未完,却十分精巧,费了许多功夫。”为了宝玉她不辞辛苦。她和宝玉在薛姨妈处吃完饭回家时,亲自为宝玉戴斗笠,“黛玉用手整理,轻轻拢住束发冠,将笠沿拽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这本来是丫头做的事情,为了宝玉她乐于操劳,且格外细致。
元春省亲时,宝玉受命写诗,黛玉不恤欺君为宝玉作了一首《杏帘在望》。贾政外任将要回家,宝玉功课荒疏没有写多少字,姐妹们纷纷在贾母那里表示,要帮宝玉写字来应付贾政的检查,黛玉没有说什么,却叫紫绢“送来一卷东西与宝玉,拆开看时,却是一色老油竹纸上临的钟王蝇头小楷,”字迹且与宝玉的十分相似。黛玉就这么用心,用老油纸写,还摩仿宝玉的笔迹,说明她早就有心帮助宝玉,而不是临时凑数,她是早就在为宝玉打算。
宝玉的脸烫伤了,黛玉去探望。宝玉知道黛玉有洁癖,不让黛玉进门也不让她看,黛玉也知道自己有洁癖,知道宝玉怕她嫌脏,却笑着说:“有什么遮着藏着的”,还强搬着脖子看了一遍,问宝玉疼的怎么样。为了宝玉她克服自己的心里障碍。黛玉病了宝玉夜里冒雨探病,她一定要宝玉带上她的玻璃绣球灯照路,还批评宝玉不该有“剖腹藏珠”的脾气,为了怕失手打破灯而不带灯。为了宝玉她什么都舍得。
想宝玉之所想,默默地为宝玉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对宝玉的温柔体贴,在黛玉待人处世上是绝无仅有的。
黛玉爱宝玉爱得热烈。
她知道“金玉”之说是横亘在她的爱情道路上最大的障碍,因此她最不能容忍宝玉“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为此,她作了非常激烈的抗争。她象一个小刺猬一样,不论场合、不择手段地挤兑湘云和宝钗。当宝玉夸湘云“还是那么会说话”时,她说:“她不会说话,她的金麒麟会说话”,并公开嘲笑湘云“偏是咬舌子爱说话”。宝钗告诉贾母史大妹妹有一个金麒麟挂饰,探春夸奖宝钗:“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记得。”黛玉冷笑道:“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公开攻击宝钗在意“金玉”之论。见宝玉没有约上她,自己去探望生病的宝钗,她含酸带刺一时怪自己来得不巧,一时讽宝玉平时不听自己的话,而宝钗的话却比圣旨还遵些。见宝玉挨打后宝钗有哭泣状,她公然嘲讽:“姐姐也自保重些儿。就是哭也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她知道自己身为大家闺秀,如此尖酸有损自己的身份和形象,但被爱迷了心窍的黛玉,顾不了那么多。
对宝玉在爱情上立场的不坚定(那不过是黛玉的猜想),她更是不依不饶。开始,宝玉并不习惯黛玉的吃醋,当黛玉得知宝玉因在宝钗处玩,因而没有在第一时间来接待来做客的湘云时,她说:“亏是在她那里绊住了,不然早飞来了。”宝玉说:“只许替你解闷儿,和你玩,就不能和别人玩。才不过去她那里一次就说这种话。”黛玉听后很是没趣,哭闹着要宝玉死也别在理自己,直到宝玉千哄万劝,告诉她“先不僭后,亲不间疏”的道理后,她才罢休。黛玉错以为宝玉把她做的香袋送人了,气得铰掉了自己为宝玉做了一半的香囊。平时她每每拿“金玉”说事试探宝玉,宝玉几次都急了,说黛玉成心咒他,甚至要把那命根子砸掉。她最为痛切的是那晚去怡红院,晴雯嫌宝钗来晚了影响他们休息,没有给黛玉开门,而黛玉又看到宝玉说笑着送宝钗出来。她心里那个失落就别提了,当别的姑娘在春天里放风筝时,她独自躲着人去葬花,并怎么也不理宝玉。直到宝玉千迁万就,及至说出极端的话:“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她才理会宝玉的解释,才消除了这次误会。
爱之愈切,“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其怨忧则愈多。黛玉对宝玉爱恋的程度,以及她对爱情的捍卫和追求,也是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中绝无仅有的。
虽然宝玉和黛玉志趣相投、心心相印,可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爱情不能见容于世。宝玉作过多少“你放心”的保证,终不敢主动向家长们提出自己的意愿。黛玉一个骄傲的女儿家,更不能对人说明自己的心思。虽然人们拿他们取笑,虽然贾母对他俩疼爱有加,可他们的关系只要不明确,他们就时刻面临着棒打鸳鸯的危险。可谁为他们做主?他们又找谁去做主?在这种求人无着、告天无望的情势下,痴情如黛玉者焉得不多愁多怨,多悲多虑。美好的感情因为“金玉”之论、因为她特立独行的个性、因为她体弱多病的身体,将只是南柯一梦,挣扎于完美的理想和恶梦般的现实之间,黛玉只能无比惆怅地感慨:“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