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被朱元璋逼杀的“开国文臣之首”
宋濂:青云诸老尽,白发几人归
这几天都在写明初人物,其中朱元璋大肆杀戮功臣是自其中主要内容,看见很多功臣被杀,十数万人头落地,很是愤慨,又见许多人在分析这些人被杀的原因,似乎又都有道理。
但是,再怎么为朱皇帝辩解,他的残忍和变态都是不容置疑的,说武人威胁到皇位的承袭,说杀胡惟庸是为了解除相权,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不掌一兵一卒的文人,也被逼杀,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刘基、宋濂和高启并称为“明初诗文三大家”,宋被逼死,刘基被毒杀,高启被腰斩,无一得善终,这有何原因?只能说明,朱元璋就是一个空前绝后的暴君,一个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妄人。
相对于刘伯温生前的睿智,高启死时的惨烈,宋濂在各方面的声名都要小得多,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修史之人,《元史》便是他主持编撰的,他的文章写得也很好,最著名的当然是那篇《送东阳马生序》,那是编入中学教科书中的。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
能入教科书,这篇文章的水平当然是相当高的,其实,这篇文章既没有《滕王阁序》的华美,也无《岳阳楼记》的大气高昂,他是用最为朴实的语言,讲述自己读书的经历和感想,很能引起人们的共鸣,“宋濂抄书”也成为历史上刻苦学习的著名典故。
宋濂,字景濂,号潜溪,浙江金华人,元末明初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和思想家;受朱元璋礼聘,为太子师,主修《元史》,累官到翰林学士和知制诰,明初礼仪都出其手。
67岁时告老还乡,后因胡惟庸案被牵连流放,死于途中,年72岁,一直到武宗时方被平反,追谥“文宪”,故后人尊称为“宋文宪”,不过,这已是他逝世百余年之后的事了。。
宋濂抄书
宋濂是个早产儿,自幼多病,且出身贫寒,但他聪敏好学,他一生刻苦学习,“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去书卷,于学无所不通”。
在他那篇著名记述文中,对他学习的艰辛也多有描述,他通过自身的努力,终成一代大师,朱元璋也曾经赞誉其为明代“开国文臣之首”。
少年时的宋濂穷是穷,但还没有穷到谷底,至少他还能读书,还能有基本的温饱,比起要饭的朱元璋那肯定要好出许多,宋濂能借书读,而他守信诺,冒雪还书的故事,也是广为人知。
不幸的是,他遇到了朱元璋,这讨口子皇帝在对待文人的态度,其实很有些性格分裂的意味,他时而很尊重文人,时而又视为草芥,自己也不时的弄个对子,写个打油诗,尽可能的向文人方面靠拢。
聪明心地实无欺,灿灿文章真可梯。
论道经邦谁解及,等闲肯于佞人齐?
这是朱元璋写给宋濂的一首诗,一个讨饭出身的人,能达到这个水平已是很不容易了,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对宋濂的欣赏。
在对世子的教育中,清朝是做得最好的,有清12帝,除了那个同治是个特例外,只有平庸之君,而无荒唐之帝;这明朝自朱元璋始,其实也做得很不错,他是很注重对世子的培养,宋濂便是他请来给世子朱标当老师的大学者。
如果朱元璋在正常情况下,他也还是个爱好学习之人,说个尊师重教并不过分,所以,宋濂不仅是世子朱标的老师,也可以说是帝师,因为,朱元璋也时常会向他请教,这对读书人来说,乃是无比荣光之事。
对古代文人来说,能修国史,那可是梦寐以求的,本朝为前朝修史,这不仅是代表本朝对前朝的总结和批判,也是本朝乃天朝正溯的代言人,对一个王朝来说,实在是“悠悠万事,唯此为大”,而能参与其中,是本朝最高统治者对自己全方位的认可和信任。
而宋濂就是修《元史》的总裁官,从中可以看出朱元璋对他的倚重,但是,身为世子的老师,宋濂对朱标的影响也是很大的,朱标天生宅心仁厚,在加上宋濂的教导,他的性情显得敦厚儒雅,与乃父大为不同,这在明初大局初定,各种暗流依旧涌动之时,让朱元璋很是担心,当然,其中也包含着对宋濂的不满。
宋濂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朱元璋对他态度的转变,特别的看见很多开国功臣在朱元璋的屠刀下作了冤鬼,心生去意乃必然之事,所以他借口年迈,申请回乡以自保。
他作为一个文臣,对朱元璋是没有任何威胁的,他甚至连一个谋士也算不上,同刘基还时有荐言不一样,从朱元璋征战的历程来看,也没见他出过什么奇策妙计和定国方针,朱皇帝所看重的,无非是他的名声,而并不是他的治国能力。
67岁时,他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他并不是留恋家乡的美景,而是布衣蔬食,一如既往的埋首读书著述,他远离了尘世,窗边只有清风明月。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原以为可以在家乡茅屋中安享晚年的宋濂,却因为其子孙牵连到了胡惟庸一案中,这朱元璋便向已是耄耋之年的他举起了屠刀,他扛枷带锁,被押解到南京候死,幸亏有朱标和马大脚力保,方才没有人头落地。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朱元璋并没有放过宋濂,将他从江南发配到茂州,也就是发生大地震的四川汶川和北川一带,这地方属羌人聚集地,即使是现在都还是贫困地区,在当时的苦寒之状是可以想象的。
平生无别念,念念在麟溪,
生者长相思,死当复来归。
麟溪是指他家乡的一条溪水,这是他踏上发配之路时所写的一首名为《别义门》的诗;他知道自己生前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只能寄托于死后能够归葬故里,其凄惨之状,令人唏嘘。
从杏花春雨的江南,到地贫山瘠的西南,且不说这地方的宜居程度,光这迢迢千里之途,也是这年迈的宋濂难以承受的,果然,刚走到半路的夔州,也就是现在的重庆奉节,便连惊带怕的病逝了,不过,史书记载他走得很有些悲壮,他是“正坐敛手而逝。”
宋濂是因子孙卷入那桩子虚的“胡惟庸谋反案”,而受到牵连才招致杀身之祸,作为一名对皇权丝毫也没有威胁的老臣,朱元璋为何要下如此狠手,后世也多有推测,有人说他是因为没有参加朱皇帝的生日宴会,也有人说他写的诗引起了祸端,莫衷一是。
按照正常思维,无论是何种原因,都不足以成为对一个老迈之人痛下杀手的理由,但如果比起同为“明初诗文三大家”中的高启,因一句诗中的“龙盘虎踞”四个字,就被残忍的腰斩并诛灭九族来看,宋濂还算是幸运的了,而他的学生方孝孺则更惨,竟被朱棣诛了“十族”!
后人都将朱元璋的那句“开国文臣之首”,看作是对宋濂的器重和褒奖,不过,对朱元璋这类的赞誉,也就那么一听了,其实在他的心中,是很看不起这类文人的,他公开说宋濂是“才不兼文武、迂腐呆气”,所以,杀宋濂同杀胡惟庸家中的一个婢女,没有任何差别。
李善长和刘基等人也都曾得过类似的评价;他成天夸了这个贬那个,随心所欲,何况,以他的水平,能看出个啥好坏来,要说对武将的评价,还能靠点谱。
据《明史》记载,朱元璋曾夸奖一位叫桂彦良的儒生,称赞其为“江南大儒,惟卿一人”,这让桂姓文士如何敢当,忙说自己不如刘基和宋濂,而朱元璋却说:“濂,文人耳;基峻隘,不如卿也。”,所以,他那大嘴巴中的话是当不得真的,“余子何堪共酒杯?”这才是朱元璋对待所有文士最准确的评价。
朱元璋是个暴戾邪恶之人,在他的眼中,除了他的亲人,几乎所有人都是妨碍其统治的潜在敌人,所以,他可以不顾早有定制的政治制度,改封其子侄为王,行付分封之策,他可以将几乎所有的功臣诛杀,他可以将所有知识分子的骨头打碎,使他们都成为气节全无的御用文人。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明末清人来袭之时,会出现大批“衣冠跪马前”的无耻文人,也可以看出近现代吃香喝辣的,总是那些依附权势,看风使舵之徒的缘由。
作为一名“文人帝师”,宋濂运气实在是太差,也是很不成功的,他在以他的文人气质想影响朱元璋时,成效几乎为零;他对世子朱标倒是影响很大,却可惜朱标短命,比他老爸走得还早。
宋濂在历史上的地位实际上有些尴尬,作为文学大家,他除了那篇送东阳马生序》,似乎也没有什么让人赞叹的文章,在诗词方面更是没一首能脍炙人口的作品,为帝师也近乎失败,算来倒是在史学上,一个《元史》的总编撰而青史留名了。
在政治和军事上,宋濂当然是乏善可陈,但他却是一位清廉正直的官员,他曾经在住宅的门口贴有这样一幅对联:“宁可忍饿而死,不可苟利而生。”将自己的心迹公示于人,所以,在有明一朝,他的廉洁自律是尽人皆知的。
宋濂还是一位思想家和书法大家,作为一代大儒,如果在太平盛世,定能有更大的作为,不幸的是,他身逢战乱,更悲催的是,他效忠的是一位历史上最残忍暴虐的皇帝,人生如过山车一般,最后是只赢得夕阳晚照,命陨他乡,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