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斌作品丨不凋的绒花(连载之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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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李望林信中提到风雨无阻时,宋月又想起四清时那天夜里大雨中的约会。她和李望林在山梁分手后,宋月便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这时大雨好像比刚才下的还要大,闪电将一株生长在悬崖上的百年古松一劈两瓣,整个山林瞬间如同地震一样的摇晃一下。闪电过后,天地似乎更加漆黑,夜除去风雨和水流声外就像死去一样的再没有一点生动的声息了。返回的途中有一座小桥是用几根树干搭撑起来的,平时小桥下只是一涓溪水,大雨时往往是瀑布天降。宋月刚刚小心地走过小桥,只听身后一声巨响,宋月慌忙回身用手电照了一下,立刻吓得浑身颤抖。她看到身后的小桥被飞流而下的瀑布卷到悬崖下。因此,宋月事后对李望林说下雨时取消约会。她担心李望林也会遇到类似的险情。
宋月又回想起四清时他们深秋和初冬的约会。时间进入十月份时,大山的落叶林便纷纷的退去绿衣换上多彩的秋装。宋月沿着崎岖的山道向山脊爬去。朦胧的月光下,四周总是像有人潜伏着,那怕是落叶的响声都会让宋月一阵心悸。如果遇到一只猪獾子更会让她吓得惊叫起来。因为惊恐的原因宋月走过八里的上山路并没感到劳累。可是,当看到李望林时就会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疲惫不堪。宋月和李望林在这个季节的约会应该说是最宜人的日子。可是,那夜雾之重也让他们如同小雨沐身,返回后全身湿透,有时路上的树枝还会将衣服扯拉上一道道口子。因此,宋月每次和李望林见面时都会带上针线,在手电光下为他缝补衣服。
时间进入冬月时,大山已是冰封的季节了。只要下点雨,茫茫的雾凇和晶莹的树挂将大山妆扮得如同冰宫一般。宋月艰难地爬上山脊时早已是汗流浃背,头发都是水淋淋的,冷风一吹便结成一丝一绺的冰条,走起路来哗啦啦的响。李望林看着宋月一头的冰霜戏笑她满头戴着白族姑娘的银饰。宋月回他道:“你这是苦楝林下唱歌——苦中作乐。”李望林总是不以为然地回答:“这是苍天让我们劳其筋骨,今后将委一大任也!”想到这里,宋月惨然的一笑。
如钩的弯月悄悄地钻进云层,连那两颗明亮的星星也消失在云中。夜色像涂了一层淡淡的墨,两只迟归的云雀箭一般的穿过暮色消失在夜空中。宋月又是一声轻轻的长叹,然后,凄愁地退回到房间。
(二)
又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宋月在绒花树下呆呆的坐了大约一个小时,百无寂聊下豪无目的地向着回返的路走去,不料浑浑噩噩之中她走错了方向,待她意识到走错时已来到江边。几天的暴风雨把雄伟的长江大堤冲刷得干干净净,这时上游的洪峰正好从江城经过。咆哮着泛着泡沫的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奔涌而下,大堤下的垂柳浸泡在江水中,远远看去就像两排染绿的头发向着下游的方向漂浮着。
宋月独自站在江堤上,奔腾的江水震得大堤微微颤动。可能是浩瀚江水奔涌而下的启示,宋月此时竟想起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时,两艘大轮顺流而下,几只江鸟围着轮船翩翩舞飞着。宋月秀眉紧锁,惆怅地目送着远去的大轮,看那轮船烟筒上的轻烟和江面上的水雾慢慢地融为一体,然后又渐渐地消失在浩渺的江面上。此时,宋月的心也像面前江水澎湃那样无法平静下来。
宋月清楚地记得徒步串联返回江城后,两派的武斗不断的升级,由械斗转变成使用枪支,有的地方竟架起了机枪。李望林和宋月哪一派也没参加,落了个自由自在。因为不上课的原因,他们也记不清是星期几了,晚饭后从学校后门并肩向江边漫步。间或是多日不雨也许是武斗的原因,江畔上很少有人走动,宽阔的江畔倍显空旷。李望林牵着宋月的手飞快的向江边跑去,两人的塑料凉鞋里灌满了沙子。宋月气喘吁吁地说:“是抢钱还是投江啊?如果是这两样我一样也不要。”李望林哈哈大笑,“抢人!抢天下最美的人。”“没有一点正经!”宋月噘着小嘴坐在沙滩上一边倒鞋里的沙,一边责怪着。“别怪嘛,我是抢镜头。”李望林从挎包里掏出一架上午回家时借来的照相机。
宋月站在江水边,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江风吹得宋月的头发盖住一只眼睛。李望林走到宋月身旁,索性将她的两只短辫散开,披发在肩,光亮似瀑。要知道,当初披肩发是犯大忌的,那会被定为小资产阶级情调。夕阳里,江水宛若天上的落虹,宋月像出水的芙蓉,立于水中的仙子自然而娇美。李望林连连按动快门,为宋月拍了几张照片。只可惜这些本可以作为纪念的黑白照片后来被造反派搜去烧掉了。
淡朦的暮色像一张无比阔大的灰纱慢慢的把江面笼罩了起来。李望林对宋月说,咱们放纸船看谁的纸船漂的远。宋月点点头,李望林从笔记本上撕下两张纸,他们各自叠一只小纸船一起放在江水中。一阵江风吹过来,李望林的纸船向江心漂去,而宋月的纸船却在原地打转转。这时,李望林拿起宋月的纸船用力向水中投去,又是一阵风吹过来,宋月的纸船才慢慢地离开江畔的沙地,追随着李望林那只早已远去的纸船。宋月不高兴地说:“坏蛋,你不等我,让我一人落单。”“这不怪我吗。”李望林声辩着,可是,似乎也有一丝不祥的感觉从心头掠过。
命运的戏弄让宋月无意间又将那天纸船放流一事和他们的婚姻联系起来,不禁一抹愁云在心头扩散起来。其实仔细想想那是宋月叠的纸船一边大一边小的原因,才会在原地打旋。
一江落霞红得像打翻的钢水,江对岸那座高高耸立的望夫崖俯视着滚滚东流的江水。极目远望天水一色,望夫崖在霞退暮起时变得一片朦胧。宋月那双紧锁的秀眉两边的鱼尾纹几乎又加深些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惆怅满腹地慢慢离去。
又是一艘客轮逆水而上,它鸣叫着,仿佛在发泄着内心的郁懑,艰难的在奔涌的江涛里破浪前进。
(三)
几天来,宋月自己和自己争执着,斗争着。她一边计划着暑假去美国,一边又否定自己荒唐的做法。今天的宋月决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她了,而是一个有了年龄比当年自己还大的,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女儿的母亲了。那首《涛声依旧》不是唱道“今天的你我怎能重复昨天的故事”吗?自己虽不是那种以三从四德为己命的人。但是,已逝的何壮却是自己当年恋人的亲哥哥啊!赴美后我是作为嫂嫂还是作为老同学的身份出现呢?更不能是情人的身份了。
宋月深深的有着一种负疚感,她知道正是因为她的原因,大洋彼岸的五十多岁的李望林至今还没组织家庭。听到李望林还是个单身汉时,宋月悲喜交加,她的眼前总是交替的晃动着李望林与何壮的影子。恍惚间,有时她竟分不清自己是当事者还是旁观者了。上周,宋月又接到女儿何茜的电话,说李望林病倒在办公室里。当时,宋月毫不犹豫的办了护照,以看望女儿为由申请赴美,今天下午就拿到赴美的签证了。
宋月将要携带的衣物,还有给女儿的礼品装点好,就是还没考虑好应该给不给李望林带礼物,要带应该带什么呢?最后还是决定只带着她二十八年来为他制作的绒花标本和那张李望林在天坛写的“我们永远在一起”的字条。这些是无价的啊!可是,当要带的东西全部整理好后,宋月又开始犹豫起来。她并不惧怕别人如何看待她,只是担心如何面对那个整整等待自己二十八年的男人,自己日夜思念的他呢?
宋月停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衣物,她心疼李望林这二十多年苦苦的等待,她痛恨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她怨恨李望林为什么不成家而让自己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心理包袱,一个负疚和情债的包袱。对李望林的思念和牵挂,对今后生活的向往和想象,还有无奈和期盼让宋月欲笑不能,欲哭不能,欲罢不能,左右为难的她真想大叫一声:“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宋月伏在枕头上无声地抽泣着,狠狠地拍打着床面,拍打着那个让她失去青春岁月的人。不知啥时,宋月发出轻轻的鼾声,可怜的她已经很多日子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
柔和的月华从窗外偷视着熟睡的宋月,也给室内布下了影影绰绰的幻觉。突然,梦里的宋月大叫一声:“望林——”满头大汗的宋月喘着粗气回忆起刚才的噩梦:李望林沿着陡峭的山脊在奔跑,只听一声霹雷将一株大树劈开,大树向下倾倒下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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