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光慈故乡散记
蒋光慈故乡散记
哈晓斯
我不过是一个粗暴的抱不平的歌者,
而不是在象牙塔中慢吟低唱的诗人。
——蒋光慈:《鸭绿江上》的自序诗
1920年代中期,中国文坛上升起一颗光彩夺目的新星,这就是刚从苏联回国不久的早期共产党人蒋光慈。蒋光慈回国后,一方面积极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大力倡导革命文学;一方面奋力创作,为普罗文学的建立和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的诗集《新梦》、《哀中国》,曾经使多少人热血沸腾;他的小说《少年飘泊者》、《短裤党》,曾经鼓舞多少青年迈出革命的第一步。不幸的是,由于反动派的追捕和疾病的折磨,使这颗还差十一天才满三十岁的文坛新星过早地陨落了。
笔者最近有幸走访了蒋光慈的故乡——金寨县,途中所记甚多,现摘抄一二,名之曰散记。
“俺小哥待俺可好哩!”
雨丝儿轻轻地抚着面颊,殷勤地为客人拂去旅途中的困乏。一大早,我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了离县城四十余里的白塔畈小街,这里属白大公社。
这条街上住着一百来户人家,街道很窄,路面是用山区特有的青石块杂乱地铺成的。1901年9月11日,蒋光慈就诞生在这条小街上。
光慈兄妹四人,大哥蒋如谦,二哥蒋如让,光慈是老三,原名蒋如恒,小妹蒋如香。1931年一年之中,兄弟三人相继去世,只留下小妹蒋如香。听说如香老人还健在,我很想去看看她。于是,在白大小学陈老师的热情陪同下,离开了白塔畈小街。
金寨县白塔畈镇白大小街如今已建成“光慈广场”(2021年4月13日摄)
小街的北头有一条十丈多宽的小河,平时水很浅。小河两岸有一片翠绿的竹林,景色宜人。这里是当年光慈和他的小伙伴游玩的大本营。光慈后来还常常深情地怀念这块地方:
“孩子们把此地当成俱乐部,
我那时也是俱乐部的一员;
我们有时围起来捉迷藏,
有时预备起宴席来烧饭。”(《乡情》)
那天去时,因夜里下暴雨,水涨到齐大腿深,我们手拉手趟过了小河。十点钟光景,来到了蒋如香老人家。
老太太今年七十岁了,头发花白,个头不高。因为是小脚,又上了年纪,走路要拄拐杖。一提起光慈,老人家就很伤心。光慈比她大九岁,不满二十岁就离开了家乡,投身革命,至死未回来过。光慈离家时,蒋如香才十岁多一点。有些事她是后来听母亲说的。
“俺小哥待俺可好哩!”老人回忆道:“小时候,他不让娘给俺包小脚。俺娘说,不包脚像个啥样?后来,小哥走了,俺娘硬是给俺包了脚。小哥在外面常写信回来问,小妹的脚包了没有?”这时,我才明白,光慈在《兄弟夜话》里所关切的“小妹妹的脚大约未裹罢?”指的就是这件事。我把这一段刚讲完,老人的眼睛就湿润了。
金寨县白塔畈镇前以蒋光慈作品环绕的蒋光赤纪念广场(2021年4月13日摄)
“俺小哥十一岁那年,俺娘送他去五十里外学堂念书,临分手俺娘又舍不得,摸着小哥头上的乌尾巴(按:当地风俗,男孩十二岁前前,只在后脑勺留一小绺头发,余皆剃光,俗称乌尾巴)哭起来。俺小哥说,娘,你不要哭,俺出去读好书回来养你。
“放假回来,他背着俺满河沟跑,给俺扎小辫。后来,俺十七八岁时,他还写信要俺到上海去哩!”
老人精神很好,和我们足足谈了两个钟头。
离蒋如香老人家不远,有一棵三个人都抱不过来的老枫树,树下便是光慈的父亲蒋从甫老先生的坟墓。蒋老先生吃斋一生,以谦让为乡里称道。但是命运对他却不谦让,就在痛失三子的当年,长房的三个孙儿又夭折了两个,只剩下老两口和独孙蒋成思相依为命(这时蒋如香已出嫁)。老先生临终前嘱咐把他的遗体葬在女儿蒋如香家附近,好给女儿作伴。
“他给俺来信说,要漂洋去俄国呢!”
下午,雨停了。在马窑汽车站,我们见到了刚从六安迁来不久的蒋纯忠(蒋成思之子,蒋光慈侄孙)父子,蒋纯忠把光慈的遗像和光慈墓碑的照片拿给我们看。蒋纯忠约莫四十来岁,对光慈的经历只是过去听他父亲说过一些。他提议带我们到九棵树镇去找光慈的表哥,这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半个小时以后,在九棵树的一家杂货铺前,我们见到了光慈的表嫂陈氏,老人已八十六岁。我们把光慈的相片拿出来,问她可认识,她看了好半天才说:“有点像巧子(光慈乳名)。”我问她可记得光慈小时候的事,她一叠声地说:“记得,记得,他那时上学天天打俺门口过,手里拿根小竹竿,一边走,一边念书,很神气,一嘴小细牙,白白净净的。”
光慈的表哥张士杰,是光慈姑母的儿子,已经八十八岁了。我们去时,他因胃疼正在床上躺着。他告诉我们,光慈小时候棋下得很好,一般大人都下不过他。放寒假,光慈经常帮穷人写对联,画画。
中国言实出版社近期出版“百年百部红旗谱”之一,蒋光慈著《少年飘泊者》
我问他:“光慈在外面的事您知道吗?”
张士杰老人说:“那哪晓得!他离家以后,一直没回来。后来,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他给俺来信说,要漂洋去俄国呢!这事连老舅(即光慈父亲)都不晓得,后来还是俺告诉老舅的。听说,光慈在外面造了好些书,是共产党。”
老人身体不舒服,不便多打扰,略坐一会,我们就告辞了。
题外的话
光慈离开家乡时,小伙伴们问他什么时候再回来。光慈答道:“要等到中国不分穷富的时候。”今天,光慈的这个理想还没有实现。这里自然条件差,人民的生活还很艰苦。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实现这个理想的基础已经打牢了。今天的中国共产党,今天的中国人民,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成熟得多了。在这样坚实的基础之上,革命先辈和我们这一代的共同理想的高楼大厦还怕建不起来吗?
1980年5月25日夜记于金寨梅山
原载《安徽大学校刊》1980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