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如水的人生

中午吃饭之时，女儿丫丫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思考片刻，我说：“一个人喜欢什么类型的人，这是会随着年龄变化的。小时候我喜欢学习好，口才好，人缘好，有组织能力的人；长大以后，在外读书我羡慕那些有才气，有气魄，善于上下沟通，做人做事游刃有余、有成就感的人；现在我佩服那些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却散发着孩子一样纯真笑容的人，他们不管贫穷还是富有，永远都那么安然、祥和、轻松，让我心动而敬重。”　　 “爸爸我喜欢世界上那些最优秀、最伟大的人！独一无二的人！像科学家，大作家，大画家。比如居里夫人，爱因斯坦，歌德。包括郎朗。”孩子有孩子的道理，精英情节，英雄主义，从生下来就像吃饭一样被学校和家庭有意无意地灌输在孩子们的脑海里，“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宁当鸡头，不做鸡尾”就成了孩子做人座右铭和奋斗的目标。何况还有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实用主义现实说教，他们在娘胎里就被大人按照大人自己的意愿被改造着，出生后又被千篇一律的、不按天分和爱好、不加选择地推进了各种各样的绘画班、书法班、钢琴班、古筝班、奥数班等等培训班。我悲哀地发现：孩子的自我和本真早被大人和社会的价值观埋葬了。于是，出人头地，是孩子没有选择的选择。
　　 我们的孩子只不过再重复我们的悲剧而已。
　　 每个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情可以理解，但都谁知道世界上只有一座珠穆朗玛峰，只有一个释迦牟尼，一个耶稣，一个默罕默德，也只有一样爱迪生，一个居里夫人，一个李白、一个比尔盖茨。不管圣人还是伟人，都不是通过学习可以复制的。常言道几千年出一个圣人，几代人出一个贵族。道，是悟出来的，但悟道需要天才的脑袋。孔子说令人快马天造。所以，我们平凡的父母生下伟大人物概率几乎为零，生下平凡的我们的机会却是接近百分之百。这个观点和做DNA鉴定血液一样非常准确，且不容怀疑。
　　 这个世界，圣人不多，多的是芸芸众生。
　　 悲观吗？哦，一点也不！每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快乐和意义。犹如小草，虽平凡却永远是大地最生动、最繁华的写照，小草的渺小同样有着伟大不可替代的价值和意义。没有小草的世界，谁都能想象得到是怎样荒凉和绝望的境地，所以，小草用另一种方式壮观和丰盈着自己，没有必要让自己成为一棵树，一块巨石，甚至山峰。高耸入云的珠峰，虽然伟大、壮观，伟岸，美虽美哉，但满世界白皑皑的雪的缺氧的世界，令人窒息的孤独、寂寞和空旷的深邃，缺少生命的活力、激情和丰富多彩生机勃勃的景象，所有的生命对它除了仰望和敬畏，便是没有尽头的敬重，俨然缺少了小草平凡的亲切和广袤，缺少了感动的依恋。
　　 林语堂在《说本色之美》里道：“吾深信本色之美。盖做作之美，最高不过工品，妙品，而本色之美，佳者便是神品，化品，与天地争衡，绝无斧凿痕迹。”像小草用美丽大地的方式来成就自己一样，用无声的芳香的歌声抒发生命的鲜活和生动，这多么像许许多多的平凡人啊，平凡中有平凡的乐趣和快活：那就是以小博大，以轻搏重，自自然然的实现自己独特的人生的价值。完全没有蚂蚁扮大象姿势，整出一幅“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自欺欺人的英雄气概。活着，只要“把人生当人生看”，认真、用心的自自然然活着，这就够了。
　　 记得是在八三年，我上高中时，一次在与初中同学闲聊，谈起人生，同学在外地上初中中专，那时正是文革结束不久，各种思潮如雨后春笋般地从文化禁忌的土地中钻出，同学自然被在偏远山区小县城读书的我大有见识，说起理想，情绪激动，慷慨激昂，好男儿志在四方，人的一生应该轰轰烈烈，而我恰恰不喜欢上政治课，朋友取笑我说是胸无大志，甚至不配做一个真正的人。可能是遗传了父亲的那份淡薄和无欲，我却依然故我，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把陶渊明、苏东坡、袁中郎、袁子才——这些都曾有过短暂的官场生活，政绩都很优良的名人——但都厌倦了那种迎送磕头勾当，甘心弃官辞禄、辞职过自己的自由生活为例，说明有一颗“雄心”，能得到奋斗的乐趣，获得短暂的辉煌固然重要，但辉煌过后，看透人生的野心，愚蠢和名利的诱惑而产生的欲念，把人格看得比事业更重要，把灵魂看得比名利的高尚自负的人，那份恬静的心地和乐天达观的观念则更为可贵，若不然精神上便不会有着陆的心灵。与同学一争高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不了了之。同学恨铁不成钢，我依然沉湎于背诵《新华字典》、唐诗宋词和元曲，临摹《芥子园画传》和颜柳字帖，不愿心为形役。
　　 那时年少，阅历短浅，不是完全懂得“盛名之累，隐逸多适”的道理。但记得培根《论人生》一段话：“一个伟人，是权力的奴隶，名声的奴隶，事业的奴隶。无论在人身上，行动上或是时间上，都没有自由。”伟人，缺少的就是人性的本色之美和心头之声，哪有自然的美呢？
　　 几十年过去了，回首往事，虽然现实生活的精明和务实早替代了年轻的懵懂和高洁，我没有天赋拯救别人，但一直却没有放弃自己对自己的质问：“人的一生到底应该怎样度过？”
　　 高山固然伟岸挺拔，但那份庄重太过肃严、冷峻，严肃的让生命缺氧而窒息；花朵也很美丽，但那份美丽太过短暂，短暂的让人来不及体会就已凋落；还有山石也很有个性，但那份个性强硬的有点冰冷。只有水的从容，从容的没有张扬，从容的自然，自然的那么美好，才能完美地对应人平凡的人生。
　　 后来，读了《道德经》，我在那里找到了自己信仰的支柱。
　　 《道德经》里有讲：“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人最高境界的善行莫过像水的品性一样——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水，随形而成型，不娇不媚，坦然处之。无言，却有冷热、波动，静而不滞，默而不僵，在一触一摸中能感到它跳动的生命脉搏，让人感到水永远是鲜活、温柔而亲切的。此时，“无中生有”是对水另一种的禅意解释，这“无”是与人不争的谦让之旷阔胸怀，“有”的是生命价值无需言语叙说、更无须雕琢的真实、朴素之极的天然之美。
　　 水有许多美好的品性，真是举不胜举。
　　 水往低处流，水的行为是低调的，它从不张扬；水溶万物而不争，谦和、大度、优雅；水随遇而安，不怨天，不怨地，积极达观；水有三态，体现了水极大的灵活性：遇寒为冰，遇热则蒸腾为朝雾和云霞；面对困难的时候，越是坚强。水质地透明，清澈见底，光明磊落，襟怀坦白。洁身自好，纤尘不染。水是公平的，些许的倾斜都会反映出高低的落差，公正而坦诚。水有“滴水穿石”对事业锲而不舍追求的执着，也有“千条江河归大海”对信仰永不言弃的坚韧，更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生命之恢宏气度，博大胸怀。水对人的启迪是丰厚广博不止于此，难怪先哲要发出“上善如水”的赞叹!
　　 水的一生，是一个向下进取而不息的过程，它的生命历程，因地而为，顺势而行，但水的旅途并不是一马平川，仍然布满坎坷和阻碍，充满无尽的绝壁悬崖。但水对高山之巅的粉身碎骨全不畏惧。在寂寥的冬天，水也有水的艰难但它从不气馁，那温柔的骨头——依然有着钢铁一般的硬气，刀斧难开。水的一生，是积极参与世界的一生，它不自我清高，离群寡居，水把自己生命的每一个细胞都用退隐的方式融合到了世界每一个角落，它与万物共同享受着爱的繁荣。
　　 有一首诗这样写道：“手把青禾插秧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后退原来是向前。”人生也能以退为进。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做攀登者，冲锋者，也有一部分人像我，命中注定就如淡淡如水，是这个世上顺势而走的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