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渊冲先生走了,网友纷纷用译文怀念他……

我国翻译界泰斗、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许渊冲先生6月17日上午在北京逝世,享年100岁。
许渊冲出生于1921年,毕业于西南联大,是北京大学教授、翻译家,毕生致力于中西文化互译工作。作为首获国际翻译界最高奖“北极光”的亚洲翻译家,许渊冲是无数青年学子心中的“偶像”。
在社交媒体上,网友们纷纷用先生译文怀念他:
今年4月18日,翻译家许渊冲在北京大学的居所,度过了他的百岁生日。中国日报记者曾于4月末对许渊冲进行采访,回溯大师一生传奇故事。
联大“五堵墙”
许渊冲的家位于北大一座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区,房屋内部的装潢已经过时了,房间的面积不大,屋里摆放了很多书籍和生活用品,显得有些局促。
他会客房间不足10平米,既是书房又是卧室,一张书桌和一张单人床靠右墙摆放,其他几面墙都被书架占据,满是他翻译的160多部中、英、法文著作。
自2018年许渊冲夫人照君女士去世后,便一直是保姆照顾许老。“昨天又工作到凌晨4点睡的,这会儿刚起床”,保姆介绍说。
吃完早餐,许渊冲老人双手拄着拐杖缓缓往书房走准备采访。他不要求旁人搀扶,弯着腰半步半步地走,脚几乎不能抬离地面。
这位潜心翻译70多年、译著等身的老翻译家,在岁月蹉跎中,已经何其苍老,但他并不放在心上,走不快就慢慢地走着。
1938年,17岁的许渊冲以第七名的成绩考入西南联大外语系。
在这所战时岁月的特殊学校,他聆听闻一多、朱自清、钱钟书等名师兼名士的教诲,与杨振宁、李政道、邓稼先、王希季成为一生挚友。
当时,西南联大曾流传一句话“湖北朱,安徽杨,外加许二王,理文法工五堵墙”,指的就是后来的科学家朱光亚、物理学家杨振宁、翻译家许渊冲、财政金融学界泰斗王传纶和卫星与返回技术专家王希季。
这张照片拍摄于物理学家杨振宁归国后的一次聚会,从左到右依次是朱光亚、许渊冲、杨振宁、王传纶和王希季。
今年4月,在接受中国日报采访时,许渊冲介绍起当时的情形:
“我们是文理法工一个学院出一个代表,欢迎杨振宁回来。现在有两位去世了,有一位住院了,我是比较好的。”
当年这五人才识过人,像一堵墙一样难以被超越,许渊冲就是其中的文科代表。
初入校园时,许渊冲也有着普通学生的烦恼。入学不久,好胜心强的许渊冲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理工科上表现一般,“不得已”要学外语,令他“骄傲不起来”。
他说:
“杨振宁在理学院是很厉害的,物理100分,微积分99。”
“我的理科成绩不好,只能报考文科。”
后来,一个人的成功彻底改变了他对文科的态度。
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杰出的双语作家熊式一将中国古典名著《王宝川》搬上舞台,把《西厢记》译成英文,在西方风靡一时,还得到萧伯纳的青睐并与之亲密交往。
熊式一
而这位熊式一,正是许渊冲的表叔。他的成功,让少年许渊冲深受鼓舞。
“文科和理科各有各的用处,曾经重理工是因为学英法,但是我们文科不能说不如外国。”
“我要证明我能超过外国人的英文、法文”
许渊冲的翻译处女作是一封情书。
在大一英文课上,许渊冲喜欢上同班女同学周颜玉,为表达心意,便把林徽因悼念徐志摩的小诗《别丢掉》翻译成英文寄给她。
1939年,同上钱钟书大一英文课的外文系女同学周颜玉,许渊冲写信给她,50年后才收到周从台湾寄来的回信 图片由中译出版社提供
没成想对方已有心上人,许渊冲便把这封情书发表到《文学翻译报》上,在当时引起轰动。
而当年翻译的英文手稿,字体竟非常稚嫩可爱。
许渊冲大一时翻译《别丢掉》的英文手稿 图片由中译出版社提供
2017年在《朗读者》节目上,当时96岁的许渊冲忆起这段往事,深情朗读了这首诗,感动了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
向下滑查看原诗及英译↓
别丢掉
Don’t Cast Away 
林徽因(许渊冲 译)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 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Don't cast away
This handful passion of the bygone day,
Which flows like running water soft and light
Beneath the cool and tranquil fountain,
At dead of night,
In pine-clad mountain,
As vague as sighs, but you
Should e’er be true.
一样是月明,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有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向黑夜要回
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着
有那回音!
The moon is still so bright;
Beyond the hills the lamp sheds the same light.
The sky besprinkled with star upon star,
But I do not know where you are.
It seems
You hang above like dreams.
You ask the dark night to give back your word,
But its echo is heard
And buried though unseen
Deep, deep in the ravine.
1941年,许渊冲大四的时候,美国飞行教官陈纳德“中国空军志愿援华航空队”,俗称“飞虎队”来华对日作战,需要大批英文翻译。许渊冲和三十几个同学一起报了名。
在陈纳德欢迎会上,中方翻译不知如何翻译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这时,许渊冲举起手,脱口而出:“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他用林肯葛底斯堡演说中的一句名言,让外国人参透中国的民主革命纲领,传为译林佳话。
前些年,许渊冲在采访中回忆:
“高二的时候背30篇英文,别人都觉得难,我很快就背下来了。其中就有林肯演说词,'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学了是一回事,联系起来又是一回事。”
在当年的日记中,年仅20岁的许渊冲写下:“大约翻译真是我的优势,我应该做创造美的工作了。”
抗战胜利三年后,1948年,许渊冲通过考试公派留学法国巴黎大学读硕士,短期内完成了法语学习。1950年,许渊冲随大批留学生一起回国。
许渊冲在一次采访中谈到自己回国建设时说,中国人在国内也可以做出超越国外的成就。
“我觉得外国人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就要证明连你们英文、法文我都可以超过。你最擅长的英文,你英国人、美国人的,我的英文可以超过你的英文。你法国人的法文不如我翻的法文。”
亚洲第一人
许渊冲从1956年开始出版译作,自此六十多载笔耕不辍,已经出版了《诗经》《楚辞》《李白诗选》《西厢记》《红与黑》《包法利夫人》《追忆似水年华》等中英法三国文字互译的近百本文学作品。《朗读者》节目组感慨:“这是一场文化的遇见,因为他,西方世界遇见了李白、杜甫,遇见了杜丽娘。”
1996年,许渊冲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2014年,许渊冲获得翻译最高奖项,国际翻译“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成为首个获得该奖项的亚洲人。
“我96岁才拿奖,我同班同学杨振宁1957年就拿诺贝尔奖,比我早了50年。我们成绩差那么多啊,我们在大学的时候他比我多一分。”
杨振宁评价他时说:“许多年才有的灵感让自己获得诺贝尔奖,而许渊冲却是每天都有灵感的人。”
1997年,许渊冲和杨振宁久别重逢,拍摄于清华大学 图片由中译出版社提供
有人说,许渊冲就是大师时代的延续。被问及长寿的秘诀,许渊冲笑答:
“说老实话,我没有什么秘诀了。反正我就一天一天过下去,做我喜欢做的事 ,而又对大家好的事。我的人生哲学用8个字来说就是:尽其所能,得其所好。能够这样,人生就更幸福。”
许渊冲的作息是,晚上看电视,看完电视开始工作,凌晨四点休息。吃完早餐,工作到下午四点钟。
他说,延长生命的最好办法是从夜里偷点时间。
采访最后,许渊冲为广大青年朗读了一段自己翻译的毛泽东诗词《沁园春·长沙》,希望青年人能够忠于自己的理想、坚持走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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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园春·长沙》
Tune: Spring in a Pleasure Garden
Changsha
毛泽东 (许渊冲 译)
独立寒秋,
湘江北去,
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
漫江碧透,
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
鱼翔浅底,
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
问苍茫大地,
谁主沉浮?
Alone stand I in autumn cold,
Of Orange Islet at the head,
Where River Xiang goes north. Behold!
Hills upon hills are all in red,
Woods upon woods in crimson dressed.
The river green down to the bed,
A hundred ships in speed contest.
Far and wide eagles cleave the air;
Up and down fish glide o’er depths clear:
All creatures under frosty skies vie to be freer.
Brooding o’ver immensity there,
I wonder in this world so vast and dim,
Who decides who will sink or swim.
携来百侣曾游。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
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
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
激扬文字,
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
到中流击水,
浪遏飞舟?
With many friends I oft came here.
How thick with salient days those bygone times appear!
When, students in the flower of our age,
Our spirit bright was at its height,
Full of the scholar’s noble rage,
We criticized with all our might.
Pointing to stream and hill,
Writing in blame or praise,
We treat’d like dirt all mighty lords of olden days.
Do you remember still,
Swimming mid-stream, we struck the waves to stay
The boats speeding their way?
先生千古,一路走好!
记者:陈月华
剪辑:陈月华
摄像:杨艺 沈文迪
实习编辑:李金昳
编辑:李雪晴 陈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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