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这个地方有潭、有亭、有书院、有故事!你去过吗?
雨后初霁,群峰连绵的隐山,轮廓更加清晰秀美。
眼前是胡安国往来隐山和碧泉的必经之地——位于湘潭县排头乡狮龙村的珂里桥。我们试图循着胡安国的足迹越过古桥,一路向东,去访那隐山深处的湖光山色,寻那一汪碧泉和一代书院。
无奈,前面山路因施工无法通行,只好走219省道,转德怀大道。德怀大道的修建,本就有串起隐山、碧泉等湖湘文化源头,整合文旅资源,助推经济发展之意,因而此去碧泉十分便利。
在一处写有“碧泉潭”的分叉路口右拐,循着一条平坦宽敞的柏油路蜿蜒前行,便遇见碧泉潭了。
清嘉庆《湘潭县志》对碧泉潭有这样的描述:“唐天宝间,石岩中泉忽涌出,色如靛蓝,投物水中,皆成碧色。”
不论何时来到这里,碧泉潭水仍是天宝年间的那个模样,有种令人一见倾心的魔力——
泉水不舍昼夜地喷涌着,诉说着一种肉眼可见的蓬勃。砂石随之浮起又缓缓落下,潭水微微漾开,水里的青荇、不知名的小鱼都招摇地舞起来。水色让人叹为观止,阳光洒落,潭水如镜,一泓碧透,水底的彩色石子粒粒可数。
自古以来,一汪好水总是对文人墨客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使得他们纷纷留下名言佳句,许多传世故事就此孕育。
遥想当年,胡安国受弟子黎明、杨训之邀来到湘潭时,正是遇碧泉潭水而停下了脚步,不然他也不会在《移居碧泉》中写道:“买山固是为深幽,况有名泉冽可求”。其子胡宏在《有本亭记》中也不吝溢美之词:“却步延目,溪虽清浅,而有长江万里之势焉。”
采访团一行走在田间小道上。
是的,碧泉潭让胡安国停下了脚步,还把家安在了这里。
据史料记载,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冬,胡安国来到碧泉,后因战乱离开一年多。绍兴三年(1133年)重新回到碧泉后,正式在这里结庐著书,这就是距离碧泉潭约两三百米的“文定书堂”,后来在其子胡宏手上发展成了“碧泉书院”。碧泉潭水见证了一代鸿儒的辉煌故事,从而成为湖湘学派名副其实的源头。
这“源头”之说的背后,有充分的考古支撑。在湘潭市博物馆解读湘潭的文物价值时,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郭伟民提到:“碧泉、隐山,是湖湘文化的可寻之源。”正因为那些关于胡氏父子的苍茫记忆,碧泉潭于2014年被确定为湘潭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碧泉潭边还有一个有本亭,静静地俯瞰着碧泉溪。此亭为胡宏在父亲胡安国去世后所建。绍兴十一年(1141年),胡宏有感于“人希探本”而创立了他的性本论儒学观,在碧泉潭上建立了有本亭。不过,今天我们看到的有本亭,是2010年重建的。
碧泉潭上的“有本亭”。
领略了碧泉潭水之清冽,我们迫不及待要去寻那碧泉书院,胡氏父子开创湖湘学派的学识和才情,皆因它而开出花来。
从碧泉潭出发,往右前方步行几分钟,会看到一块指示牌,在其引导下,我们来到了碧泉书院遗址。眼前一幕着实令人唏嘘:除了一块看不清字迹的大石碑、一段毫不起眼的旧阶梯、三栋呈品字形排列的红砖民居,再无其他。如果没有指示牌,恐怕谁也不会将这里与名垂青史的碧泉书院联系在一起。
有趣的是,正对面那栋房子的外墙上,有几个醒目的红色大字“碧泉书院”。我们想知道关于这四个字的一些故事,可在外地发展多年的户主谭星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
碧泉村党支部书记谭俊岳介绍,上世纪50年代末,碧泉书院被分给当地村民居住。今年45岁的谭星,小时候就随家人一起住在书院里,“那是一个四合院,分上栋和下栋,我家的位置就是上栋。”
通过仅有的历史遗存,很难再现碧泉书院的往昔,但史料告诉我们,经历了南宋战火、元代修复、清代重建、民国重修等浮沉,遗落在阡陌陋巷里的碧泉书院,人们从未将它忘却。
站在碧泉书院的旧址上,看着那破旧的石碑,900年前谈笑有鸿儒的场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胡安国是程颢、程颐的再传弟子,“二程”的老师则是理学鼻祖周敦颐,因此,胡安国的思想属于宋明理学。当年,不愿纠葛于朝廷尔虞我诈的胡安国及其子胡宏,流连于碧泉的水光潋滟,设立书堂,著书立说,传道授业。他教授的并非科举之制,而是主张心性修养,强调通经致用,贯之以儒家“内圣外王”的思想。
胡安国于绍兴八年(1138年)去世于书堂,此后,胡宏子承父业,将书堂修缮扩大,改名“碧泉书院”。
“海棠出破红如滴,杨柳新回绿似挼”“荼蘼袅袅弄柔条,亦自经冬解不凋”,虽已不知碧泉书院旧貌,但从胡宏状写书院的诗词中,我们看到了一个遍栽花木、精心打理的读书胜境。衣袂飘飘的学子,时而书声琅琅,时而谈经论道。
这处僻静幽远之地,因为一个书堂,迎来“远邦朋至,近地风从”的景象。
碧泉潭出水口。
亘古不变的碧泉潭水,从未停止过流淌,无私地滋养着碧泉的悠悠风物。一同被滋养的,还有胡氏父子的学术思想,以及碧泉书院的莘莘学子。
在碧泉书院,胡安国完成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春秋传》。由胡氏父子主持的碧泉书院,吸引了一大批杰出弟子前来“认溪碧”“识深源”。张栻、彪居正、吴翌等均是当时名儒。“见其话语而心服之,时以书质疑求益。”在张栻的文章中,常常能看到他向老师胡宏求学的情景。胡宏也十分赏识张栻,决心将其培养成胡氏思想继承人。
故事到了这里,便要把时空切换到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年)的长沙。
彼时,岳麓书院重修,胡宏的两大弟子张栻、彪居正分别任主教和主管。从此,一条学术思想的地理迁徙路径日渐明晰——胡氏父子的思想,从碧泉书院来到岳麓书院,得益于长沙在湖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位,一时间,这里人才济济,盛况空前。
这时,朱熹出现了。他从千里之外的福建来到长沙,与张栻相研学术,“朱张会讲”由此展开,岳麓书院名声大噪。
也是因为朱熹,“湖湘学派”的说法横空出世。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方克立在《湘学研究的对象、范围和意义》中指出,《朱子语类》《文集》中,常有“湖湘学者”“湖南一派”“湖南学”之类的提法。后来,黄宗羲等人编纂《宋元学案》时沿用了“湖湘学派”的名称。
从此,湖湘学派如一颗明星冉冉升起,耀眼夺目。湖南,也从蛮荒之地,一跃成为理学之邦。南宋后期理学家真德秀“窃惟方今学术源流之盛,未有出湖湘之右者”、黄宗羲“湖南一派,当时为最盛”等说法,就是最好的佐证。
被湖湘文化深深吸引并对此颇有研究的大学教授王立新还发现,曾经的岳麓书院,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儒学教育基地,停留在字章句读之间,是湖湘学派改变了岳麓书院的教学风格。如果再把视野放诸当时的整个社会背景,会发现曾经整个荆楚地区都充斥着闭锢、无学等陋习。湖湘学派的涌现,使这些陋习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变。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碧泉潭水从深潭流向涓水、湘江,最终汇入大海,在大地上划出属于她的独有曲线。顺着水流的方向,从胡安国、胡宏到张栻,从碧泉书院到岳麓书院,从山水之隅到三湘大地,一条湖湘文脉就此形成。
“经常有人慕名而来,想看看碧泉书院,但是没留下什么了。”说起碧泉书院,谭俊岳总是掩不住遗憾。他介绍,书院于1986年被彻底拆掉了。据说,此碧泉书院,由胡氏族人于清朝年间捐资重建,书院前还有记录捐资情况的碑文。
白云千载空悠悠。如今来到碧泉,相比于历史深处的碧泉书院而言,清澈的碧泉潭、冬日的油菜花、美丽乡村休闲体验,可能更有看头一些。碧水幽幽,芳草萋萋,繁华落幕,碧泉书院空余寂寞和清冷吗?
不,我们眼前所看到的,绝非全部。
长期研究湖湘文化的市政协常委、研究室主任张作奇介绍,胡安国躲避战乱来到湘潭时,正是中国历史上内忧外患最为严重的时期之一。当时,南宋面临的最大任务是抵御金兵入侵,迎接徽、钦二帝南归,收复沦于金兵铁蹄之下的国土,使国家得到统一,人民得以安宁。
偏居冷僻之地的胡安国,始终牵挂着破碎山河,他把教授生徒、研究学术与救国救民的现实联系在一起,形成了其独特的注重道德修养、强调经世致用的思想。
绵延千年的岳麓书院,将碧泉书院的学术主张、教学思想予以传承和发扬,湖湘学派先贤的志向品格,逐渐积淀为一种相对稳定、影响久远的区域性学风,锻造出湖湘文化的韧性精神,凝聚成湖南人独特的品格基因。也就是从那以后,湘潭乃至湖南人才辈出,时有璀璨巨星,划破历史长空。
集传统文化之大成者曾国藩,注重经世致用和理学修养,笑看时代风起云涌,成就一代政治家、战略家、理学家、文学家。
敢为天下先的左宗棠,承湖湘文化经世致用思想特质,兴办洋务、建船政局和制造局、收复新疆,功绩彪炳千秋。
一代宗师王闿运,在经学、史学、诗文、教育学等领域都各有建树,以他的才学深深影响了“湘潭三杨”、齐白石等一众名人。
旷世逸才杨度,寻求挽救中国危亡、变积弱为富强的道路,“若道中华国果亡,除是湖南人尽死”道出了他的慷慨激昂。
伟大领袖毛泽东,在民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怀抱救国救民的伟大理想,带领中国人民摆脱压迫、冲破黑暗,开创了崭新而伟大的时代。
……
主编《湘潭历代文赋选》的湘潭地方文史专家何歌劲还注意到,在文章、词赋方面颇有成就的湘潭历代文人,在追溯历史时大都会提到胡安国、胡宏父子,他们也都深受湖湘文化的影响。
夕阳西下,有本亭上,碧泉远眺,青山苍茫。
碧泉书院遗址寂静无声,在胡氏父子的精神氤氲中,在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中,它早已化作一种文化基因,融入广袤的湖湘大地,启迪着一代代湖湘俊彦,碰撞出惊天动地的声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