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徒的毒手终于伸向了杜甫
无耻之徒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
北师大教授、博导康震再一次刷新了无耻之徒的底线。
2021年3月18日左右,康震这个名字突然「震」惊了全网,原因是他对杜甫的名篇《石壕吏》进行解读的视频,在网络上流传开来。
康震的这段视频目前已被下架,原视频应为2016年8月11日上传腾讯视频的版本。图片来源:腾讯视频
被批判了1300多年的石壕吏,在康震的嘴里成了国家的好干部,百姓的父母官。
而被同情了1300多年、引起人们无限悲悯之情的老妇,则摇身一变,成为甘愿牺牲自己全家,也要照顾大局的人民形象。
康震不惜反直觉、反常识、反人性、反人类的解读,可谓叹为观止,前无古人。
而他「跪舔」角度之刁,「叼盘」姿势之奇,更是登峰造极。
从流传的视频来看,他的解读主要有几个结论。
第一,石壕吏抓老妇充军没错,只是态度不好;
第二,老妇一看是朝廷派人来征兵,虽然三个儿子里两个死了,一个下落不明,也要继续报国,让石壕吏把自己抓走,是个「讲政治」的老妇;
第三,杜甫对此只是记录下来,并没有评价。
康震解读《石壕吏》视频截图图片来源:好看视频
康震解读的这三点合起来在说明一个道理:老百姓再苦,牺牲再大,只要祖国召唤,就义不容辞,「纵做鬼,也幸福」。
在他嘴里,朝廷是至高无上的,老百姓可以为之牺牲一切。所以,朝廷来抓人,老百姓就要配合,把自己献祭上去。而要是敌人来抓,老百姓则要「一头撞死」。
可是,石壕吏故事发生的安史之乱时期,那些跟着安禄山、史思明的人,都不是老百姓吗?
或者,唐朝开国之后,没有殉国却甘愿被李唐统治的老百姓算什么?
要是说,安禄山是胡人,所以是敌人,那唐朝的统治者是汉人吗?
国家、王朝、政权、民族,本来是四件事,这四件事往往还存在巨大的矛盾。
但康震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叼盘子」的姿势。为此,不要说牺牲逻辑,就是牺牲人性,也在所不惜——这是他坏的地方。
他蠢的地方,在于选错了时代,也选错了诗人。
安史之乱是历史上的大灾难。短短7年多的时间,死了3600万人。
什么概念?
当时唐帝国的人口才只有5000万,全世界才有2亿多人。安史之乱的杀戮竟然消灭了三分之二的中国人口、六分之一的世界人口。
放在今天,相当于70多亿人死了10多亿人,这个比例远远超过两次世界大战对人口的毁灭程度。
哈佛大学心理学家平克(Steven Pinker)曾把安史之乱放在人类暴行的第一名。
促成这样大灾难的,不可能只是安禄山一方,而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为任何一方唱赞歌,都是对生命的践踏。
国是人组成的,人都死光了,国还能存在吗?
因此,历来文人都批判安禄山麾下的士兵,也批判冷酷的朝廷鹰犬,杜甫也不例外。
杜甫并不是像康震所说的,对石壕吏的行为「不置一词」。
杜甫在诗的一开篇就写到「有吏夜捉人」,如果杜甫是中立的,不会用「捉」。既然是「捉人」,就摆明了告诉读者这是不正义的。
恐怕只有第一句都没读的人,才会得出康震的答案。
康震口口声声说石壕吏是「国家公务员」,是「咱们的军队」,不仅混淆了唐朝和现代中国的差别,也混淆了古代国家概念和今天国家概念的差别。
图片来源:好看视频
更不必说「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一句,完全把吏的邪恶嘴脸和老妇的悲惨处境描绘得淋漓尽致。
一个老妇,三个儿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留下儿媳妇和还是婴儿的小孙子,以及自己的老伴。到这样的境地,竟然官府还要来征兵,老妇和石壕吏解释一番却没有博得同情。
如果你是老妇,你能怎么办?
把老头抓走,谁来种地,谁来挣钱养活一家?总不能把儿媳妇抓走吧,那谁来给小孙子喂奶?
想来想去,就只有自己。
老妇的选择,实在是无奈之举,却被康震硬生生解读为「懂政治」,哪里还有人性呢?
而一个国家,居然欺压民众到这种地步,哪里还是国家,和安禄山之徒有何区别?
被这样的国家统治,真的还不如「一头撞死」,这才是杜甫要表达的意思。
杜甫不在乎政权是怎么更迭的,也不在乎自己的屁股应该坐在哪一边,而在乎灾难下的个人。
他笔笔写的都是「人」,这些「人」的喜怒哀乐才是重要的、真实的。
所以,我们想象中的盛唐在杜甫那里几乎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平凡的、鲜活的人。当「人」的价值被破坏的时候,杜甫就悲愤、痛苦、进而愤怒。
杜甫的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写的是贫富差异之大,人情之冷漠;
他在《驱竖子摘苍耳》一诗中写「乱世诛求急,黎民糠籺窄」,描绘出那些在乱世中的人,一边连吃糠都吃不饱,还要忍受无穷无尽的盘剥。
在《少年行》中,杜甫写「莫笑田家老瓦盆,自从盛酒长儿孙」,一句就道出了百姓的悲惨处境,祖孙三代人都买不起一个新瓦盆,还让客人不要嘲笑。
杜甫的这些描写藏在盛唐浮华诗篇的夹缝中,为后人揭示出冰山下面的巨大真实。
杜甫绝不是一个「正能量」的诗人,他满眼看的都是社会的「阴暗面」。
在他眼里,灾难是无情的,政府是冷漠的,百姓是痛苦的,没有「多难兴邦」,也没有「众志成城」。
就这样,杜甫穿过1300多年的重重迷雾走入现代,却没想到竟会遭遇康震的「毒手」,被康震故意曲解成了「正能量」。
杜甫有多伟大,康震就有多卑鄙。
而康震这样的无耻之徒,如今绝不是孤独的,而是前仆后继,层出不穷。
汶川地震时,余秋雨就曾「含泪劝说灾民」,告诉灾民们要识大体,顾大局,并祝福那些被豆腐渣工程砸死的孩子一定会成为菩萨。当时他就被指责是在「死者身上跳舞」,含的是「鳄鱼的眼泪」,后得一绰号「余含泪」。
同一时期还有山东作协副主席王兆山的一首诗,更是「正能量」爆表,主动代表汶川灾民表示,国家如此强大,「纵做鬼,也幸福」。
由王兆山的诗演绎出的成语「兆山羡鬼」已成为成语,进入百度词条。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于丹对雾霾的态度更是夸张,她用「心静自然凉」的套路解释雾霾,主张「关上窗户」,「不要让雾霾进到心里」。
这还都是十多年前的无耻之徒。
新晋的无耻之徒不断进化,早已从各个方面碾压了余秋雨们。
他们有的直言疫情死亡的4000人等于没死,有的鼓励人们要像烈士那样去死。更有甚者,还感谢灾难,感谢病毒,对住院时光恋恋不舍。
像康震这样通过曲解诗歌、历史和文化来摇尾逢迎,充当肉喇叭来唱赞歌的更是数不胜数。
湖南大学法学院教授杜钢建说英语起源于中国,人类起源于湖南,古希腊、古罗马都是后人编造的。
还有教授说亚当和夏娃是中国人,亚当就是伏羲,夏娃是女娲。
更有甚者如浙江大学教授黄河清,将金字塔也说成是现代造的,是用水泥混凝土浇灌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另一批人,正在忙着给秦始皇翻案,歌颂秦制,将两千多年来人们口中的「暴秦」美化,旅美学者李毅还提出了「马克思加秦始皇体制」的优越性,让人不寒而栗。
电视剧《大秦赋》剧照。该电视剧歌颂了秦国一统六合,赞美秦缔造的「大一统」,剧情与史实有巨大差异,遭到网友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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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的共同点是水平不高,但脸皮很厚。
康震曾经在《百家讲坛》讲过课,也是《中国诗词大会》的评委。但他的实力早就受到广泛的质疑,他写的诗不仅文不达意,东拼西凑,而且完全不通格律,是典型的老干体。他的书法不仅非常业余,还经常写错别字。
而在一期节目中,当选手给自己的毛笔起名为「如椽」时,他却心血来潮,给自己的毛笔起名「神来」,寓意「神来之笔」,贻笑大方。
一直以来,人们都在争论无耻之徒们究竟是蠢,还是坏。其实蠢和坏的关系很复杂,不是完全不兼容的。
康震之流,首先是蠢,如果他不蠢,就能写出一首好诗,写出一手好字,治学严谨,成为一代学者名家。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不蠢,他们知道如何让百姓变蠢。
康震再蠢,也不可能连《石壕吏》的第一句都读不懂,连中心大意都不知道;
杜钢建再蠢,也不会不知道有多少考古资料、书籍和科学研究支持古希腊罗马的存在和人类起源于非洲;
黄河清再蠢,也知道只要有人去埃及看一看,就能推翻他的理论。
他们太聪明,聪明到可以把握住时代的脉搏,上下求索,洞悉人们对精神鸦片最迫切的需求。他们甚至也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够,知道自己的观点在学界会被嘲笑,不过他们无所谓:牺牲了学术,收割了民众,何乐而不为呢?
但归根结底,他们还是蠢。不仅牺牲良心和真相是一种蠢,而且他们也看不透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们在钢丝上行走,刀尖上舔血,稍有不慎就可能惹火上身。
蠢和坏是相伴相生的,它们的发展也是循序渐进的。刚上大学的康震如果看今天的康震,可能会很不屑,甚至很厌恶。
善与恶都是这样,一点点增加,一点点形成,一点点成就了一个人的价值观,左右了一个人的行为。
杜甫没有为盛唐唱过什么赞歌,不是他水平不行、不会唱,而是他不愿唱、不忍唱。
他的人生中不可能没有被恶诱惑过,他不是圣人。但杜甫的一生必然在与虚伪、冷漠、欲望和恐惧不断作斗争,这才留下了伟大的诗篇,让我们在一片盛世颂歌中看到了王朝最真实的一面。
这不禁令人想到,杜甫要活在今天,他的命运是什么呢?他仍会当官吗?仍会和李白一起痛饮吗?仍能写出那些揭露社会真相的诗歌吗?
也许,更大的可能,是他的诗被说成是「递刀子」,他自己也被骂成是汉奸、卖国贼。
最终,他一样穷困潦倒,但不同的是,他要看着康震之流赚得盆满钵满。到时候,他会有更多的感慨,或许写出更多伟大的诗篇。只不过,那些诗篇可能要到很久以后才能被珍视。
无耻之徒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每一个人都难辞其咎。
每个人都有恶,压制住人性恶的社会才能进入良性循环。如果社会中的人们对恶趋之若鹜,问题不在于人性,而在于社会。
在选择康震的同时,人们也抛弃了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