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群 | 黄梅伢:16岁那年
▲李正阳题
仲春还是很冷的,卧床两年的爹仿佛也还春了,菜黄的脸也有少许红润。惭愧的爹早早拉上我,牵着去年买的小牛犊要去犁秧田了。
我揉揉腥松的眼睛,我实在不想去了,说实在的我想读书,我不想,象爹那样一辈子呆在这深山老林鸟不下蛋的鬼地方,但坳不过爹,在爹“咳咳酷酷”声中,我及不情愿地走在小牛犊的后面。
想爹那么狠心,连我苦哭哀求读完初三下学期的要求都不同意,起码得让我参加中考混个毕业证吧,让我自己看看自己三年来付出的努力到底结出什么果?严厉的爹死活不同意,按他说,老祖宗们没读什么书也没饿死的,再说姊妹五个,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端平,批评我不知足,五姊妹中算我读书最多了,还有弟弟妹妹怎么办?似乎爹说的也有道理,懵懂的我谢绝老师再三挽留,在春节前期一口气把竹床,课桌和被子用我那稚嫩的肩膀挑了回来!
脱鞋下田,水很冰,很刺骨。看着爹拉牛甩鞭,我跟在后面一边学一边听爹讲犁田要领,爹说,男人不会犁田就没女人跟着过日子就会饿死,就会打光棍就会让人笑话的。对这些我是懂非懂,当时还小的我压跟儿没想到要女人什么的,只想做人得有糊口的本领,是该认真地学学犁耙了!
晌午,娘送饭到田头,趁娘溜牛的空隙,爹拉着我盘腿田埂上,我才真正发觉爹很健谈。
爹说:“三娃儿,我知道你很想念书,可是在这山沟沟里,念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呢?你看村里屈老师,还是京城读出来的,一背子也就只做做孩子王,工资还常到不了手,房子天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呢,吃了上顿着急下顿的,一副眼睛也看不见人,就靠过年帮人写写春联什么的,那中吗?”
说起屈老师,我很敬佩,60多岁,上山下乡下放到我们这里,和他一起来的有十几个,陆陆续续走了就剩下他一人,听说他家是里通外国的间谍,小时候我们小孩子看见他老远就喊汉奸,他家的玻璃没少挨我们的“枪炮”。每每听到玻璃破响,屈老先生就跑出来摇头晃脑口里唧唧鲁鲁:“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我和爹都是他的学生(爹上扫盲学校),甚至我们几个小孩子还偷偷到他家偷听看是否有电台发报的声音,后来,屈老师平反了,扶正了,一起来的人都回去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他没走!据说是为了夏家寡妇,后来他就成了夏家上门女婿,这是后话。
山村的学校很烂,三间生产队仓库改建的,一共三个班级,合计五-六十个学生,每逢刮风下雨,学生还老到不齐,不管多少人什么天气,屈老师从没缺课!他老教我们:“书绝对不会错读,书里有颜如玉黄金屋”!(这些话,我今天才真正受用到领悟到)那时我还不懂这些,只知道屈老师是好人是没脾气的人,我很少看见他与别人争吵,所以我很敬佩他,可惜他死的时候我不在家乡!
“三娃子,这一个多月,学的铁匠手艺可有长进?”爹问。
“刘师傅说我块头小,不适合学打铁,再说师傅小锤子敲一下,我大锤子得敲三下,我受不了,胳膊生痛,那风箱我也拉不动,我不想学”我瑟瑟回答。
爹半晌没说话。望着爹紧锁的眉头,我赶紧往后挪挪,我怕爹那旱烟枪一不留神砸上我的脑门(我的左脑门有过记录)。
“爹知道你块头小干不了铁匠活,我这几天也打听了,刘财兄弟做瓦匠,手艺不错,前些天我去找过,他答应收你为徒弟,第一年没工钱包你吃住,第二年就可以拿刀砌墙了,每天12元,还说了,聪明人只要两年就学会了就可以出师做大师傅了,到那时候也带几个徒弟,日子就好过了,有了钱,就能盖大房子娶小媳妇,说不定还能做个包工头呢。”爹说。
“我不学,要学也不和刘姓人学,他们刘家欺善怕恶”我争辩。
“你敢,你这娃儿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他刘家咋拉?村里谁不巴结他们家?不是爹的老面子他还不收呢!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倔?在这村里,上到村长,下到队长谁不是姓刘?刘家有权有势,你不要和刘家作对,作对没好下场的”爹瘟着脸,磕了磕烟袋继续道:“你没看见抹布?为了灌水和刘家打架,图一时痛快,现在他敢回来么?还不是流浪在外,他家里人都跟着受连累,分给他家的山都是光秃秃的,田地都是瘦的,你以为和刘家作对能讨得好?”
“是……是爹,我听你的”我唯唯诺诺。
爹一生没和人发生争吵,倒是打过一场“大仗”(这是后话)。在我的印象中,爹和许多老家伯伯叔叔那样老实忠厚,勤劳本分!在他们眼睛中,村长的职务已经很大了!
“昨天,我和你刘伯唠嗑的时候谈到你,刘伯很看好你,他觉得你今后有出息,又是念书的人(那时候读初中的人不多),他家的三闺女叫什么的,和你一般大,长得也不难看,我看过,高高大大的,身板结实,是种田地的好帮手,你刘伯说了,等今年春节,你学手艺回来,就让你们小年轻见见面把亲事订了”爹喜悦地说。
刘家三闺女,我认识,小学还是同学,胖胖的,那时侯就高高大大,学校劳动的时候,她总是第一名确实很能干,只是成绩不怎么的,老抄我的作业,每逢考试总在后面踢我的腿,要我把写好答题的试卷高高举起。三年级就没读完回家打猪草,种地去了。后来就很少见过面。(这些年,倒是见过她的闺女,16-17岁的样子。)
“爹,我听你的,我去学瓦匠,我会认真的学,挣了钱给你买好烟好酒,只是刘家三闺女的事还是等我学好手艺再说吧,我们还小,这么早谈对象,恐怕对学手艺不太好会分神的”我装着很听话的样子劝爹。
“还是我儿懂世面,我儿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今后别忘记刘伯好意就行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记住爹的话,找女人就找个能干,身板结实勤快的,不是爹作贱,找女人就找奶子饱满点,屁股盘骨大的,奶子大的有福像,屁股大的多子 孙……!”爹的一翻话把我脸臊得通红,千百年来,山村的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的语言这样的方式教育着下一代,启蒙着下一代!在他们眼睛中,早结婚早享福。
这是我16年来和爹相处得最长谈得最久的一天,也没料到这是我和爹相处的最后一天,更没料到爹这些话竟成了对我的遗言。第二天,我踏上到县城的班车,到湖北宜昌和我第二个师傅学瓦匠,开始了16岁学艺生涯。
爹在我学瓦匠那一年因肺结核去世,享年51岁 。爹没料到,他磕头拜脑给我找的第二个师傅,也因我半途而废,更没料到他最喜欢的儿子走出了他生活一辈子的大别山!如果爹看到现在的我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作者简介】王厚群,男,笔名“巴山蜀雨”“王小帅”“踏雪寻梅”等,黄梅县濯港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