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记忆之十二】曲雅蒲林梅韵香
踏进蒲林巷的幕秋,踏进江南的晨雾,幽长的弄堂给我一个清丽的老梦。没有风的日子,古巷在漾漾的记忆中演绎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走在深巷残缺的记忆里,我一直努力去还原原本属于蒲林巷的这个清晨,在邻家大妈生煤炉的袅袅浓烟中,感受着一个沧桑浮云的故事。
是巷尾的那块牌子,让我在吴梅的故居前久久地凝思,原来想要寻找药师庵的心情一下被晨间的清冷扫得了无踪迹,吴梅这个淹没的人物,让我思想的空间在寻访往事中开始了一次不太漫长的旅行。
二十世纪初,我国学术界几乎同时产生了两位戏剧学的大师王国维和吴梅。学术界评价王国维是以深厚历史研究功力,独到的艺术鉴赏眼光,广博的中外文化视野,完成了《戏曲考原》、《唐宋大曲考》等重要论著;而对我们的苏州老乡吴梅的看法是,虽有老派学者的学术个性,却以深厚的传统曲学、戏剧学为根基,集度曲、别曲、藏曲、教曲、演戏于一身,发挥他独特的知韵守律,审音度曲、创作表演的特长,对传统曲学的本体论、创作论和中国戏剧史有着深入细致的研究,并对明清戏剧史的研究做了开创性的工作,奠定了中国明清戏剧研究的基础。
诚如现代著名文学史专家浦江清先生所述:“近世对戏曲一门学问,最有研究者推王静安与吴先生两人。静安先生在历史考证方面,开戏曲史研究之先路,但对戏曲研究当推瞿安先生。海内不泛专家,但能如吴先生之制曲、谱曲、度曲、校证曲本、审定曲律均臻绝顶之一位的大师,则难有其人,此天下公论也”。
吴梅,一个不太熟悉却又知晓的名字,就这样静静地写在蒲林巷“奢摩他室”破旧的房屋上,深秋的晨阳还带有丝丝的寒意,故宅的新主人还未及出门,吴梅的往事巳让我伫立在此思绪万千。
吴梅的曾祖吴钟骏是道光年间的姑苏状元,父亲吴国榛在县府试举中皆名列前茅,可惜在吴梅3岁时就英年早逝,吴梅8岁时嗣给叔祖吴长详为孙,10岁时丧母。因此吴梅的祖上虽以科目称为吴中望族,但他的童年时代却颇为不幸,由其嗣叔祖抚养成人。
吴梅12岁就师从潘露客读书,但吴本人不善股文,两次童子试均告失败,尽管他的八股文不好,科举又不成功,但在潘露客的影响下,吴梅却对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并且学会了填词谱曲。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 吴梅写成了《风洞山传奇》,为他此后的戏剧生涯写下了浓重艳丽的一笔。
吴梅一生历任北京大学、中山大学、中央大学、金陵大学等国内知名大学的教授,著有多部关于戏剧学的专著,并写有《风洞山》、《血花飞》、《落茵记》等14部著名的剧作,是早年在苏成立的南社成员之一。
吴梅先生是个正直、清高、充满道德修养和傲骨的学者,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新民主主义革命,但曾为“百日维新”呐喊,写过传奇《血花飞》;为秋瑾被害写有《轩亭秋》的杂剧,吴梅一生节俭,在祖居老屋毁于兵火后,1911年他在蒲林巷筑宅,1928年改建成楼称为百嘉室和奢摩他室。
吴梅的生活极其俭朴,唯一的嗜好就是读书,这或许和苏州这个城市的文化积淀以及吴氏家族诗书传代的家风有关。但吴梅为了买书常常是弄得“饔食不继,室人交谪”。他在蒲林巷奢摩他室收藏的戏剧珍本善本,不仅版本全,而且数量多,除了有计划地出版《奢摩他室曲丛》外,他家的百嘉室仿佛就是了一个公共图书馆,那些珍稀的善本书任由朋友和曲人散阅查看。
1924年吴梅在北大讲学时的学生任中敏专程来苏,他在先生家中住了一年多,尽览奢摩他室所藏的元、宋、明、清词曲珍本六百多种,编出了《散曲丝刊》和《新曲苑》34种,可见吴梅家藏书刊的丰富和珍贵。
关于百嘉室的藏书,苏州的另一位文坛大师郑逸梅先生著的《霜厓先生别传》中这样写道:“某大学图书馆拟出若干万金收购之,先生不之让也”。直至解放后他家的各种藏本才由后人捐献给了国家。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吴梅对于苏州突出的贡献就是为拯救昆曲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在历史上昆曲从它的兴起到衰落,始终和苏州有着密切的关系,当年魏良辅创新昆曲传唱各地后,从“苏州好,戏曲协宫商;院本爱看新乐章、舞衣不数旧霓裳,昆调出吴阊”的兴盛,到清乾隆后的逐渐衰落,并渐渐成就了日后京剧的掘起。
但是到了1921年的秋季,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昆曲巳是飘零成泥,这个被称为百戏之祖的昆曲却面临着失传的危险,在戏曲家吴梅和前辈票友的影响下,由张紫东、徐镜清等人发起在桃花坞开办了“昆曲传习所”,先后招收学员五十人进行传授昆曲,短短二年之后,昆曲艺术又见振兴,表演水平大有提高,昆曲得以继承和发展。
今天我们在谈论昆曲的发展历史时,常常会提到昆曲传习所, 闻名海内外的传字辈演员和昆曲名剧《十五贯》,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对昆曲传承和戏剧发展有着突出贡献,住在姑苏小巷深处的一介书生吴梅先生。
如今站在白墙黑瓦前的吴梅故居前,岁月的记忆只能在无语的马头墙上去仰视那些斑驳不清的画面,历史在这里留下了岁月各种各样的痕迹,泥土从建筑的墙体上巳经脱落,露出里面的泥胎,缝隙中有丛丛枯草在秋风里吹动,仿佛在告诉我一代曲学大师的往事今生,院落里的台阶下青苔点点,映现着历史的沧痕旧尘。
我知道从狭窄的小巷向东走出去就是热闹的人民路,奢摩他室的钭对面就是曾经红火的药师庵,但我更想知道在斑驳陆离的城市背景后面,在这小巷尽头深深院里吴梅先生的遗骨,是在先生的百年诞辰之后才迁葬到吴中的小王山,只是不知道叶落归根后的吴梅是否黄泉有知,如今的昆曲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但是我知道,无论生者还是逝去的人,只要爱护这个城市爱好昆曲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中国文化史上真正意义的戏剧学大师。
如果吴梅先生泉下有知的话,应该是一种灿烂的幸福。
当我在小巷深处绱徉绯絗的时候,不禁吟咏起了吴梅先生的高足被誉为词学大师的唐圭璋的《虞美人》:乱山迷雾姚州路,不道臞仙去。两年避寇走天涯,白发飘萧,日日望京华。豪情曾击珊瑚碎,几度青溪醉。水磨白苎寂无闻,莺老花残,空忆石桥春。
词写得是情意绵绵,凄飘緾悲。而如今曲散人终,琴韵犹香,在这个让人感伤的秋天,空留下我在晨雾中的老宅前游思,点滴回忆仿佛流水一样,在秋后的日记里洗刷这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