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思故乡(散文)
我的老家在湘中的东北部,那是一片丘陵区,山不高峻,连绵起伏如盘伏的龙。山是每日展读的第一章节。而后是水。水也不是很旺,但山乡池塘多,多是一泓。池塘多在田亩间,或在两山相对间垒起一堵泥坝,将山间流泄的水关住,有些水面就号为水库。名水库者为湖,我们那里的水库算不得湖的。然后是河,河也无宽阔奔涌之势,山间溪流且都是小小一线,却跌宕有致,水响轻微悦耳。水不多就视为珍贵用得珍重。掘井炊水,方圆数家共用,用小水桶挑回家装在缸里一勺一勺的用。耕种是水田,主食是大米饭,水田生禾结谷,养育一代一代人。山乡人眼里水田亲,作田人把那几方不规则瘦瘦一痕田埂围着的水田看得比自己重,没有水田就结不出谷子,没有谷子就养活不了一家人,作田人如果有田耕种养活不了自己,有辱祖宗。他们一年到头不在田边就在土畔,守护着庄稼田原,朴素实在。一辈一辈人绵绵不绝坚守几方水田,垒起几间泥砖屋,平平安安和和睦睦生活,可见缕缕炊烟点缀龙盘起伏的青山,青山之下有如仙镜落在人间的方方水田,以为自足,也以为幸福。
我在我的文字里,记写了我的许多乡人身影。常常在半夜醒来以后,躺在床上,在夜黑里睁着眼回忆我的山乡,他们一个个都是那样鲜活,每一个都可写成文字记下来,记下来他们就成了艺术,艺术是永生的,那样朴实厚道的人应该在文字里永生。我的写作,一是因为山乡给了我人生最初的教育,教我善良、诚实和脚踏实地做人做事,另外,那些乡人让我产生写作的欲望,我要把他们记下来,笔头笨拙总是努力去作,不然心堵不快,是他们拉着我一步一步地往写作路上走下去,像他们的耕种即使贫贱不富但永远毫无悔意的继续。
算起来,我已经离开故乡五十年了。我对乡土的记忆也大都停留五十年前,虽然每有回家的机会都会在乡土上走走,站在田埂上与乡人聊天,或坐在堂屋灶间作些彼此的打听,其间听闻会修改一些旧的记忆,但我深刻在内心的旧人旧事还是顽固地无法抹去。现在自己已是古稀之年,在乡土上我认识的,认识我的越来越少,回乡,常见一些半大不小的牵着手中的孩子一个劲的叫手中的孩子呼我爷爷,我应承着,但实在说不出他们出自哪家哪族。他们的言行风格也与老辈区别,我喜欢这种陌生,这是亲人之不相识。当我试着说出他们的父母或者兄长,他们兴奋地点着,说,您还记得那些老人啊。记得,记得,那是忘不了的。
谁能忘记自己的故土,故土是根,是魂,是血脉,一个人可能无法完全记忆起人生几十年来来去去的地方,但从哪里起步踏上人生之路,是不可以忘记的,这个地方就你的故乡。走遍世界,还是那个深埋着胞衣罐子,葬有祖辈先人的地方格外的让你欢心留恋,还是那些说着土话、一脚泥土的乡亲亲切可爱,还是那里水甜,空气也不一样的清新,早晨的太阳穿过山水之间的水雾,浅浅阳光泄满大地,其情其景如梦似的仿佛天上仙境。
又到一年清明时,每年清明扫墓是必回乡的。日前弟弟来电话,告知清明行程。因为伴着女儿在南方居住,清明回乡好几年缺席,但每放下电话,一副副乡土图浮在眼前,身离故土虽千里,心却贴着故土亲。清明的纷纷雨丝总是那样飘飘洒洒,春雨笼罩的故土愈益青翠,山间映山红妖艳红透,方方水田,田埂上嫩嫩青草镶嵌,成一面面大大小小的水镜倒映清澈蓝天,这是世上最让我上心的地方。
我亲不够的故土,游子在千里之外朝你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