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路的情人们

几年前闲得蛋疼,写了个小说的开头。

青岛的香港路,是青岛前海沿着海边的一条交通主干道,也是青岛的门面。当时写的目的,是想写青岛门面上的人们的生活和情感。

因为,对于我来说,虽然在青岛生活了十几年,我只熟悉这一块儿。

就如同某位大人物所说,青岛,就是镶着金边的大抹布。

而香港路,就是那条金线。

至于为什么开了个头后面没有再写下去,原因嘛,无非就是我懒,我笨,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当然,也可能和缺少鼓励有关。

01

王小零有好几个名字,从小时候她爸她妈叫她王小玲,到后来大学里同宿舍的室友叫她王小O、王小圈,再到网络上她给自己起名叫王小令,直到最后认识了张亚瑟,她的名字就成了王小零。

张亚瑟说,零就是没有的意思。再说,你们女的不就是个零嘛。我们男的就是个1,没有1,零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别人说出来王小零可能觉得是个侮辱,但因为是张亚瑟说的,爱听。

王小零出生在青岛西部的团岛,青岛人叫西镇。

过去的老青岛,中山路为界,东边都是富人区、别墅区,德国人、日本人、清朝的遗老遗少、本地的有钱人、外来的有钱人,住这一块。

中山路西边,过去都是里院,住的都是相对没钱的中国人,尤其是从内陆跑到青岛找饭辙的穷人。

再往西一点,就是王小零出生的地儿,相比于住里院的人,住的人都更穷一点。

打个比方,住里院的人总算有点着落,住西镇团岛的人,就基本没什么着落了,但有的是身体,有的是力气,但凡能喘口气儿,能出力,都能找到活下去的法子。

当然,这都是过去,现在的西镇,和过去不一样了。

不过,很多外地刚到青岛的新移民,常常是火车站下来,找个地方住下,从这里落脚开始,先落地生根,然后再脱骨蜕变,成为一个新的“青岛土著”。

王小零家就是这样的“青岛土著”。

王小零的爸爸是个跑轮船的远洋船员,一年里有大半年在海外,在船上漂,日本,东南亚、澳洲、欧洲,南北美。王小零从出生到五岁,父女俩在一起的时间拢共没超过六个月,到了王小零五岁的时候,本来娘俩等爸爸回来过生日,王小零等着收礼物呢,结果船回来了,人没回来。

船务公司来了一男一女两个领导模样的人,说王小零的爸爸王心刚在西班牙的一个港口失踪了,船务公司找了很久,没找到。

女的说,人肯定没死,但就是失踪找不到了,估计是在西班牙黑下来了。如果他和你们母女两个联系,希望你们给我们公司个信,告诉他我们也在找他。

王小零的妈妈李桂荣一下子傻了,虽说两口子生活里磕磕碰碰,感情谈不上多好,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缺德的王心刚会把她们娘俩一扔了之,自己在国外玩失踪了。

没男人了,日子还得过,纺织女工李桂荣在哭过一段时间后,就开始诅咒王心刚那个死鬼,诅咒他在国外嫖欧洲大洋马,得杨梅大疮不得好死。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断断续续听说王心刚在西班牙港口城市巴塞罗那开了个中餐馆,还真找了个西班牙娘们,叫什么葛洛莉亚,日子过得挺开心,据说还生了个中西混血的儿子,起名叫卡洛斯。

渐渐听多了这样的传闻,李桂荣也就死了心,到法院起诉离婚,法院一调查,人都失踪五年了,在国外,人谁也找不着,准予离婚。

恢复单身的李桂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边追求的人一大把,李桂荣反倒不急着找个男人嫁了,反正男朋友一大把,谁看得顺眼,谁有钱,和谁在一起舒服,就和谁在一起,潇洒得很。

这个经历了一场婚变的女人似乎活明白了,男人都不可靠,与其把自己栓一棵树上,不如想吃哪个果子就上哪棵树。他王心刚在国外活得潇洒,老娘我也不能委屈自己。

按理说,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该孤独敏感细腻脆弱才是,王小零倒相反,没爹的孩子,家里少了管束,李桂荣又忙于处理和众多男朋友的复杂的关系,王小零的天性反倒得到了充分的释放,该吃吃,该玩玩,该上学上学,啥都没耽误。

说她没心没肺也不是,说她心宽也不是,总之,就像一棵无人关注的植物,她该长叶子长叶子,该开花开花,一转眼就成了大姑娘。

但不管怎么说,家里是没爹,虽然家里男人不断,但都像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和王小零没什么关系。

内心里,虽然把李桂荣的男人们都不当回事,但在自己内心里,还是想有个依靠。

所以,遇见张亚瑟,虽然他说出的话在别人看来伤人,但对一个缺爱的女孩子来说,这不算缺点。

08年的时候,王小零高中毕业,高考成绩出来,不好不坏,王小零就报考了青岛大学,很顺利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学了个莫名其妙的专业,心理学。

这一年,北京举办奥运会,青岛成了北京奥运会的协办城市,人们很兴奋,城市的主政者也很兴奋,把青岛定名为帆船之都,在前海大兴土木,修建奥帆基地,整个城市一下子成了大工地。

也就是在这一年,失踪多年,鲜有信息的王心刚,也就是当年的船员、李桂荣的前夫、王小零的爸爸,突然从西班牙回来了,带着他的西班牙妻子葛洛莉亚,还有传说中的儿子卡洛斯。

王心刚在东部新城区的富人区银海花园买了套别墅,又在城阳的工业区办了家生产折叠伞的工厂,专门出口欧洲,尤其是西班牙。

王刚辗转找到了李桂荣母女,托中间人带话,说要给他们娘俩一大笔钱,给他们买套房子,以弥补这些年来的愧歉。

李桂荣接受了钱,但人不见。你对我无情,我对你无义。

女儿愿意见,可以见,但那是你们父女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知道这些事的人听说了李桂荣的举动,都觉得惊呆了,感叹这个女人真是活明白了。

妈的,谁和钱有仇呢!

这么多年,给他养大了这么个女儿,这点钱算什么!

一个该给,一个该要,谁都不亏欠谁。

在都市里讨生活的青岛土著,大多都像李桂荣这样,活得明白着呢。

02

王小零被安排去见他的亲爹王心刚和西班牙后妈葛洛莉亚,还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卡洛斯。

王心刚当年的同事,也是她妈妈的男朋友之一的老王叔叔,开车从学校接了她出来,去奥帆基地附近的海尔洲际酒店,他们父女被安排在那里见面。

王刚失踪时王小零五岁不到,再加上王心刚常年出海不在家,本来对爸爸的记忆就不多,现在十三年过去,对王小零来说,和去见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差别。

王心刚失踪时30岁,现在是43岁,典型的青岛男人,穿一身宽松的西装,个子高大,甚至应该说有点帅气。

十几年的海员生活,十几年的欧洲生活,让他显得很man,这是王小零的第一印象,王小零曾经试图把现在的第一印象和当年残存在自己记忆里的父亲形象衔接起来,发现完全是徒劳,就像隔着一条大河,宽阔到无以复加的大河,没有船,根本就过不去。

葛洛莉亚有点像电影里的吉普赛女人,眼窝很深,亚麻色的头发,胸脯露着很大,体型也很宽大。

王小零心想,怪不得妈妈骂大洋马,眼前这个女人真有点大洋马的味道。

卡洛斯是个10岁的男孩子,基本上是欧洲人的模样,但依稀可以看到东方人的一些影子。

三个人里,两个大人都很拘谨,反倒是这个孩子,最放得开,他很快就和这个中国姐姐开心地交流起来。

这顿饭吃了有两个小时。

王心刚话不多,葛洛莉亚话也不多,王小零话也不多,中间人老王叔叔和卡洛斯话多,如果不是有这两个人,这顿饭的氛围,会和三个陌生人一起吃饭差不多。

王小零接受了给她的礼物,从五岁生日的礼物,到现在十八岁生日的礼物,每年一件。

她答应了去王刚在银海花园的新家做客的邀请。其实不是去做客,是回家,这个家里,有她的一间房。葛洛莉亚特意强调了这一点。

宴会结束,老王叔叔问她是回妈妈家,还是回学校。

她说回学校。

车走在东海路上,离海很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突然出现了许多的浒苔,就是一种绿色的海藻,没有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好像是突然出现的,铺满了近海海域的水面。

因为长得太凶猛,缺少氧气,于是很快腐烂,把近海的空气变得很难闻。

王小零打开窗子,闻着这种难闻的腐臭的海藻味,觉得生活一下子变得有意思起来。

十三年我和这些人都没有任何关系,怎么一下子他的就成了我的父亲,我的后妈,我的弟弟?

这是一个好的心理学的题目,她对自己说。


03

世道人心。人心就是世道,世道就是人心。

红尘乱世,一切都是白云苍狗。很多话,不能说,不得说。不如不说。

唯有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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