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温如春办完差事,返回故里。离家数十里...

琴师温如春办完差事,返回故里。离家数十里,天色已暗,暴雨如注,无处投宿,慌乱中不辨门户,见一木门,匆匆而入。

进入大堂,屋内走出一名女郎,十七八岁,艳丽如仙。女郎抬头凝望,大吃一惊,生人造访,大出意外,惊惶之下,匆匆遁去。

温如春单身未娶,眼见女郎貌美,心生好感,内心澎湃,难以克制。正自遐思之际,忽听得脚步声响,一名老妪款款走出,问道:“来人是谁?”

温如春自报姓名,言语中祈求住宿。老妪道:“住宿无妨,只是家中少床,只能睡草席了,如不介意,尽管留下。”说话间点亮灯烛,取来稻草,铺于地面。温如春略略一瞧,稻草潮湿,尽被雨水沾染,微微皱眉。

老妪请他坐下,彼此闲话家常,温如春问道:“妈妈贵姓?”

老妪道:“姓赵。”

温如春道:“刚才那位女郎是谁?”

老妪道:“她叫宦娘,是我女儿。”

温如春道:“令嫒貌如天仙,在下不揣冒昧,想与她结为配偶,不知妈妈意下如何?”

老妪皱眉道:“不敢从命。”

温如春急道:“为什么?”

老妪道:“别多问,总之是不可以。”语毕,拂袖而去。

老妪去后,屋内只剩下温某一人,孤灯陪伴,不胜寥落。屋外雨声淅沥,凄风怒号。此情此景,实在无心睡眠。

温如春正襟危坐,置琴于腿,弹指挥弦,以遣寂寞。琴声悠扬,虽在风雨声中,依旧铿锵激昂,四壁皆闻。

俄尔雨歇,温如春起身而立,收拾琴具,冒夜离去。

县城中有一部郎姓葛,辞官归田,素爱文人雅士,温如春偶尔前往葛府,受命弹琴。帘内隐约有人偷听,微风吹过,珠帘卷起,帘内一名少女,十五六岁,艳丽无双。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葛部郎千金,小名良工,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艳传四方,远近知名。温如春一见之下,不觉心动,回去后跟母亲提起此事,请她提亲。媒人前往葛府撮合,葛老爷嫌弃温某家贫,不为所动,一口拒绝。

良工自从听过温某琴声,心生爱慕,每每期望能够再见,但事与愿违,温如春求婚受挫,心灰意冷,自此不再上门。

这一日,良工于园中拾得一封信笺,上书一首《惜余春词》,内容云:“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铲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拼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词意哀楚,笔墨之间,尽是相思。

良工骤见此词,触动心思,反复诵读,吟咏再三,不胜感慨。当下将信笺收入怀中,回到闺房。数日后,信笺不翼而飞,良工心想:“也许被风吹走了。”也没在意。

凑巧葛老爷自门外经过,拾起信笺,展开阅览。只读得数行,眉头紧皱,寻思:“良工这丫头真不知羞,竟写出如此文章,真是不知所谓。”言念及此,决定替女儿择一夫婿,免得她胡思乱想。

消息放出,上门求婚者络绎不绝。青年俊才,争相自荐。有一邻县的刘姓男子,仪容秀美,家世显赫。葛老爷一见之下,十分满意。设宴款待刘某。席间,刘公子谈吐文雅,甚得葛老爷欢心。

继而酒席撤去,刘公子起身告辞,忽然间啪地一声响,腰间坠落一件东西,落地有声,却是一只女子绣鞋。葛老爷面色不悦,冷冷道:“公子好兴致,赴会之时,居然随身携带绣鞋。”言辞冷峻,气愤难平。

刘公子极力辩解,大呼冤枉,自己饱读诗书,岂是如此之辈,分明是遭人戏弄。可是不管他如何陈词,葛老爷一概不听,手一挥,叫道:“来人,送客。”一桩婚事,就此告吹。

在此之前,葛老爷家中栽有绿菊,绝世异种,秘而藏之,不肯外传。良工性喜菊花,闺中亦培植许多良种。

凑巧的是,温如春亦是同道中人,园中种满菊花,花开怒放,三五成群,煞是可爱。只是品种一般,缺乏稀世奇珍。

这一日清晨,温如春推窗赏菊,不知为何,满园菊花异变,尽皆化为碧绿。绿菊绽放,清香四溢,极目眺望,宛如置身绿海。

此事很快传播,邻里左右,无不知晓。葛老爷本是爱菊之人,寻思:“绿菊本是异种,不想温家也有,不可不瞧。”亲自登门造访。

来到园中,放眼所见,绿菊如林,多不胜数,葛老爷大喜若望,细细鉴赏,把玩不尽。行走花丛,流连忘归。正自陶醉,忽然间脚下一紧,踏中一封信笺,捡起来一瞧,正是那首《惜余春词》。

葛老爷疑惑:“这首《惜余春词》,明明是我女儿所写,怎么到了此处?莫非小丫头暗中与温某私会,两人关系暧昧?”想到此处,又气又怒。花也不赏了,匆匆告辞。

回到住处,找来女儿良工,厉声训斥。良工无端挨骂,不明所以,唯有哭泣,说道:“女儿恪守礼节,从未做过出格之事。爹爹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是这一句话。”

夫人劝道:“老爷息怒。事已至此,为保女儿名声,索性将他嫁给温某,一了百了。”

葛老爷长叹:“也只有这么办,只是我堂堂部郎,女儿却要嫁给一介布衣,委屈她了。”当下择定吉日,送女儿晚婚,嫁的正是温如春,但这其中的姻缘促成离不开宦娘。

选自聊斋故事《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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