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王军式摄影” / 四六文摘

文/果冻摄影/王军（照片《琼北的村》翻拍，其他来自互联网）

“王军式摄影”的提法始见于《中国摄影家》2016年第9期单正平的《似是而非间，释放着阴郁——读“王军式”摄影》一文。文中说：“他是通过照片证明自己的存在，选定题材后持续地拍，通过数量的积累，拓展题材的宽度和深度。找到一种与众不同，有了这份不同，也就有了存在感，这就是‘王军式摄影’。”

“王军式摄影”的与众不同，从摄影语言来说，用王军自己的话说，就是“使用黑白两色……片子整体都是黑黑的，有些压抑，因为高光很少，但很鲜亮，有一种绝望中带着一丝希望的感觉。” 关于黑白摄影，罗伯特·弗兰克说：“黑白是摄影的颜色。对我来说，它们象征着人类永远要面对希望和绝望的选择。”《黑白摄影》作者冯建国在他的书中写道：“从体现摄影家的思想内涵和创作意念来看，相对于彩色摄影，黑白摄影更具有象征性，更显得单纯化，也更富有想象空间，也许这正是黑白摄影的最大魅力所在。

黑白照片不仅能如实反映现实，还能把观众的注意力引到摄影家的拍摄意图上去。

……黑白摄影的抽象本领，能把形象简化到最小限度，从而有助于迅速传递信息。黑白摄影所享有的，也正是彩色摄影所缺乏的，那就是控制因素。不论是报道摄影还是风光摄影，它都能促使我们去思索包含在其外表之下的事物的内在面貌。”王军正是以黑白两色，并最大限度地控制高光的方法，形成了与众不同的摄影语言。

代表“王军式摄影”的题材，是具有本土地域特点的“有广泛典型的社会意义”的村民和渔婆，其作品有：自2007年起拍摄的《琼北的村》

王军作品

2019年8月的《白马井的女人：等待间的焦虑》

王军作品

2019年9月的《那只落在海边礁石上觅食的老鸟》

王军作品

2020年6月的《海口东门渔市》

王军作品

同是黑白、高反差、阴郁的摄影风格，有日本的深濑昌久的代表作《鸦》。《鸦》是深濑昌久表达自我孤独、忧郁、游荡的“鸦如我，我如鸦”的“灰暗杰作”，是种悲楚的哀鸣。

深濑昌久作品

不同于深濑昌久的静夜里的灰暗、绝望，王军的作品阴郁中见光明，等待间有希望，就像谌容《人到中年》末尾那反差、开放式的描写，“雨后的阳光格外的明媚，强烈的光束直射进这长长的长廊，冷风也呼啸着迎面吹来。傅家杰倍加小心地搀着妻子，迎着朝阳和寒风朝前走去。”悲凉而凄美、现实而浪漫，真实而深刻！古往今来，大凡含有悲剧式的艺术作品，比喜剧更震撼人心，更能引起受众的共鸣，更富有生命力。如莎士比亚的以人性对抗神性、以人文主义理想对抗社会现实的《哈姆雷特》、曹雪芹的以宝黛爱情悲剧为红线延伸出多重悲剧的《红楼梦》、贝多芬的以顽强斗志向命运挑战、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命运交响曲》、谌容的《人到中年》。

如果说深濑昌久的主观表达是自我悲哀的宣泄，那么，王军的主观表达则是对村民、渔婆等群体的关注与悲悯。王军在“‘摄影于我是一场修行’——访王军”中谈到《琼北的村》时说：“我们现在看到的‘琼北的村’的状况是暂时的，旧秩序被打破，新秩序正在形成。我看到过这样一个场景，那天村里很暗，黄昏的烟雾加上天气不好，地面污水横满，村民们在跳着走，他们多是身着破旧、满是劳作汗水与污垢的衣服。突然，一个披着长发，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出现，很像天使坠入人间，与村民形象形成极大反差……

我拍《琼北的村》采用的是夸张的、非正常的、阴郁的表现手法，带有我的主观认定。”

王军在《白马井的女人：等待间的焦虑》的图说中写道：从4个月的休渔期、9月的台风天和开学季，并从多充50块钱的手机话费，写到挣50块钱的情景，“要从船上抬起鱼，离船踏上2米长、半米宽的跳板，再走3米滑坡……来来回回、上上下下20次以上。”王军接着写道，“就算有船来，有鱼要上抬岸，抬鱼的机会也是要争取的。码头上等工干的女人年青时，船长掐一把大腿，女子含笑挥手不完全拒之，工是有的做的。女人岁数大了，工少会少了很多。”从等工的焦虑，到有工干的辛劳，从年青时争取干工机会的逢迎到年老工少的无奈。这字里行间，幽默中有同情，嘻戏中有酸楚。

在《那只落在海边礁石上觅食的老鸟》中，王军写道：“锤起锤落，面对海贝，她由姑娘变成媳妇、阿姨、阿婆……她和海里的鱼吃着虾一样，爬在大自然的食物链上，获取属于她的、养家糊口的那份。”

在《海口东门渔市》中，王军写道：“人在渔市上，夜里和白日都是劳碌的，这里不是鱼多买主少，就是鱼少买主多。在多多少少间，日子持续着……人在生存、生活、生长……”。

王军选定的题材，所传达的社会话题，富有哲理和人性，闪烁着人文情怀。如罗伯特·弗兰克所说：“摄影必须包含一件事情——这一瞬间包含的人性。”

王军所传达的社会话题，与他的社会学研究背景和经历无不关系。来海南之前，王军在南京市鼓楼区民政局工作，整天与城市环保老人、特困人员、残障人、协议离婚人员、转业退伍军人和战争时期老兵等打交道。初来海南时，住在龙昆南路的出租屋里，目睹街上的赌场、小姐、彩票、车祸以及停建工地里住着的各色人。这些在社会转型中的底层民众的生活百态为“王军式摄影”的人文主义情怀打下深深的铬印。

用传统的“决定性瞬间”的视觉习惯观看“王军式摄影”，或许些不适应，在与影友的谈论中也证明了这一点。“王军式摄影”作品，如《琼北的村》，不考虑故事情节，随意的，松散的，非决定性瞬间，非故事性画面的影像定格。

谢白在《摄影基础与纪实摄影通论》中说：“使用与决定性瞬间相反的创作方式，通过极其随意的眼光观察世界，表达自己对人生的独特见解。美国摄影家罗逊伯格就提出了摄影必须‘拒绝完美’的口号，使得人们不得不对摄影的经典理论‘决定性瞬间’进行重新思考。美国摄影家罗伯特·弗兰克1959年出版的画册《美国人》，他用独特的眼光观察美国人，用琐碎的生活细节表现美国人的生活状态。摄影形式上一反传统的手法，使得决定性瞬间在画面中找不到丝毫的影子。画册中他利用广角镜头的夸张透视和产生的光学变形效果，运用不完整构图产生视觉刺激，进而达到影响观众心理的作用。画册刚出世，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对他的创作普遍的不理解。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认识‘非决定性瞬间’对开拓摄影创作领域的重要性，因而也使得摄影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思想高度。”

王军在《海口东门渔市》开篇自白：“三十年坚持纪实与报道摄影，在浮华杂乱的影像泛滥时代，王军坚持自己的视觉语言和观察角度，在呈现专业价值情景下拍照。”三十年来的坚持与实践，以及再三十年后持续的实践与坚持，无不让人联想“那只落在海边礁石上觅食的老鸟”。是你，是我，也是他。

王军是幸运的，在摄影生涯中遇到约瑟夫·寇德卡。

寇德卡作品

寇德卡被认为是20世纪众多摄影大师中谜一样的人物，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交流，从不对自己的照片加以说明，从不谈论自己的摄影观，他只是一直不停地拍，他独特的“寇德卡视觉节律”唤起的情绪令无数人膜拜。世界上历史最久远最具有影响力的摄影杂志CAMERA月刊，对寇德卡介绍过5次之多（1967.11、1970.3、1972.2、1975.12、1979.8），而最后一次是以整本的专辑刊出。使寇德卡一跃成为摄影新生代里名气最大、地位最重要的角色之一。然而对寇德卡最重要的认为则是，他在无意中遇见了布列松而为其所欣赏与肯定。1970年寇德卡由英赴美接受罗伯·卡帕纪念奖时，再度碰到马格南图片社的总裁摄影家伊利亚·欧维持，而被邀请加入马格南图片社而成为当今世界重要摄影名家。

寇德卡的作品特点鲜明，以黑白、反差、粗颗粒，个人主观化和题材社会化来表达他对世界的看法。

寇德卡作品

寇德卡使用徕卡相机和25mm镜头，在复杂混乱的场景中寻找视觉的平衡。三点式构图是寇德卡的惯用手法。

寇德卡作品

2004年，王军获得中捷访问学者的交换资格，赴捷克布拉格建筑艺术设计学院摄影系学习，从此与寇德卡结缘。王军说，他在布拉格学到了两点，一是器材的试用，并找到一款适合自己的。二是了解摄影史上有标志性意义的摄影家，找到与自己风格相近的、自己喜欢的。并尝试做些创新的、更深入、更宽广的东西。学成回国后，从2007年起拍摄的《琼北的村》以及近两年拍的渔婆、渔市、假日海滩等，其风格越发凸现，越发独特，越发“王军式”。

王军作品开放性、三点式构图的《假日海滩》，入选2000年“中国摄影名家百人百幅作品收藏大展”。

正像单正平所说，王军的作品，“是不是染上了寇氏超现实的影子？”

寇德卡作品

王军作品

王军是幸运的，身为党报从业人员，在竭尽全力的完成体制内工作外，然后在“脱离开社会集体后”，像自由电子般的去寻找自我的主观表达，且能让“王军式摄影”进入传播领域并获得社会的认可，真可谓鱼与熊掌兼而得之。当下社会的包容性和宽容度，为多元的摄影观念、摄影形态提供了可发展的实践空间。“王军式摄影”成就了王军的摄影事业，同时作为不可多得的摄影实践文本为影界提供了借鉴。

（王军：海南省摄影家协会主席、海南日报高级记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解读“王军式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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