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娟//林黛玉的生存法则


 作者:周淑娟 

经常走在一条路上,自然会对那条路产生感情。

习惯了一种生活方式,自然会对那种生活方式产生依赖。

从南方小城扬州到繁华京城,从静谧安逸的探花之家到外祖母复杂纷乱的大家庭,敏感、柔弱的林黛玉如何迅速融入到贾府的生活里?

见异样的人,走异样的路,过异样的日子——如鱼去麟,似蛾扑火,确实需要惊人的勇气和非凡的智慧。

林黛玉家人口少,“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扶持”,林父也非无妻妾成群之辈,家庭关系极其简单。母亲仙逝后父亲病故,成了孤儿的林黛玉只好长期客居外祖母家。贾家名门望族,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关系复杂。

老爷少爷、奶奶小姐、丫鬟仆妇,再加上“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人情往来,可谓错综复杂。寄人篱下,本来就得陪着小心,在枝枝蔓蔓的大家庭里寄人篱下,更得“步步留心,时时在意”。

大舅妈邢夫人待林黛玉还算和气,二舅妈王夫人却有“雷人之举”,招呼外甥女坐舅舅贾政的位次。“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花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管是宴席还是会议,座次绝对是礼仪之邦的“第一礼仪”。

好在林黛玉冰雪聪明。

晚上,贾母举办欢迎晚宴,为林黛玉接风。饭后,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先漱口,后饮用。这一做派显然和林家不同,“当日林家教女以惜福养身,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茶,不伤脾胃。”林黛玉见贾府许多规矩不似家中,“也只得随和些,接了茶”。

贾宝玉的出场没给林黛玉留下任何好印象,完全符合林黛玉母亲贾敏所说的“顽劣异常”。

贾宝玉先是理直气壮地为林黛玉杜撰名字,接着莫名其妙地摔玉,后来自作主张要黛玉和他住在一起。虽有王夫人告诫在前,虽有母亲生前的描述,林黛玉见到鲁莽顽皮的贾宝玉还是伤心落泪了。袭人劝慰林黛玉不要多心伤感,林黛玉乖觉地回答:“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随后,林黛玉不顾身体虚弱和旅途劳累,“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在震惊和热闹中,拜见过一批生疏的面孔,领教了许多异样的做派,林黛玉在贾府的第一天过去了。

从此以后,面对漫长的寄居生活和复杂的家庭关系,林黛玉始终小心(有时多心)。即使偶尔偏离贾府的规矩和习惯,仍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颇具绝代才女的风采。林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三位性情各异的小姐相处融洽,和表姊妹薛宝钗、史湘云虽有感情之争也算惺惺相惜,和权倾一时的大管家王熙凤谈笑风生,和贾宝玉一起承欢贾母膝下,和古板的舅舅贾政也能谈诗论画。

林黛玉不仅和贾府的高层相处愉快,对周围群众更是宽容大度。自己的丫鬟情同姊妹,来办事的下人见到必赏,惹人厌烦的赵姨娘好茶招待,就连晴雯、金钏儿被宝玉祭奠都不嫉妒,就连紫鹃教导她怎么为人处世都不反驳,就连底层丫鬟误会她为“鬼”都置之一笑,就连袭人和贾宝玉“鬼鬼祟祟”都说“我只拿你当嫂子”。

有段时间,林黛玉的坏脾气和小心眼尽人皆知,林黛玉的好脾气和大气几乎要被抹杀。林黛玉的坏脾气和小心眼是给恋人贾宝玉的,林黛玉的好脾气和大气大度送给了周围的群众。

林黛玉和贾宝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好得蜜里调油一会儿闹得乌眼鸡似的。薛宝钗、史湘云和袭人等暗恋明恋贾宝玉的女子,纷纷发出语言的利剑,声讨林黛玉的小心眼、控诉林黛玉的坏脾气。长辈王夫人借题发挥,不惜以晴雯为靶子,影射林黛玉的是是非非。林黛玉脾气之坏、心眼之小,自然而然就被“发扬光大”了。

日久见人心,曾经的误解总算澄清,曾经的偏见总会消除。薛宝钗终于了解了宝黛之恋的真挚,打算撤离“三角恋爱”;史湘云不再反唇相讥,通过联诗在精神层面与林黛玉达到了默契;薛姨妈搬到潇湘馆和林黛玉做伴,林黛玉赶着叫娘;薛宝琴得到贾母的宠爱,林黛玉亲热有加;袭人的手下坠儿盛赞林黛玉的大方,薛宝钗的仆妇感叹林黛玉的漂亮。

林黛玉把自己的宿舍整理得优雅、洁净,审美专家贾母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室外,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竹子密密麻麻,风吹过,雨打过,湘帘卷起,传来细细柔柔的声音,养鹦鹉,也吟诗。

室内,药香不断,书香绵绵。丫鬟紫鹃和雪雁赤胆忠心、随和本分,俨然一对爱的鸟儿。林黛玉在这样的环境里,身边又有这样的女孩子服侍,脾气一度好到宁静致远。

一个独闯京城的女孩子,为了生存,为了爱情,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脾气,不得不掩饰自己的爱好——做一个小心又大方、随和又宽容的女孩子。

谁能说林黛玉不懂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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